沈穆眼前突然出現一隻極熟悉的手掌。
從食指指腹的老繭到掌根舊時的傷疤,從掌心的溫度到手背骨骼筋脈的凸起,量身剪裁的襯衫袖口一絲不苟,每一個線條都刻在他的腦海裡、身體上,甚至現在還停留在他的身體裡。
無名指的素圈,在陽光的折射下刺亮沈穆下沉的眸光,他摩挲自己空蕩蕩的左手,成對的戒指昨晚被他偷偷摘下來了。
心裡那點因端淩曜的到來而被遺忘的愧疚再次鼓動起來,可微妙的慶幸又一下又一下在他的胸口裡蹦跳。幸好提前把戒指拿下來了,否則就要露餡了,沈穆這麼想着,手卻猶豫地揪住衣角,難掩緊張。
他既擔心端淩曜看到他摘下了戒指而心生不悅,又擔心端淩曜在此時突然公開他們之間的關系。
貿然公開關系會影響孩子們,消息流出去也會影響端淩曜的事業……沈穆努力讓自己的理由看起來大公無私,可心裡另一道聲音卻總在提醒他,你隻是想擺脫他們而已。
不想在沈老師的名号前加上端夫人的頭銜,不想從一名普通教師變成沈家那個私生子,不想從獨立的沈穆,變成他人的附屬品。
哪怕是他的愛人。
張主任見端淩曜的手懸在空中,而沈穆卻遲遲不伸手的樣子不由心中煩躁。現在在他眼裡沈穆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高尚美麗的純潔Omega了,他心說你現在裝什麼純潔,但面上不顯:
“沈老師,發什麼呆呢?”
沈穆抿了抿唇,伸出左手試探地貼上他的掌心,同時仰起頭,企圖在端淩曜臉色下沉的瞬間阻攔,同時聲如細蚊:“端先生好。”
但沒有。
與掌心相貼的溫度在這句話結束的瞬間迅速分開,端淩曜渾然沒有察覺到他手指上的異常一樣,沒有絲毫留戀地松開了手,收回目光,仿佛他們之間僅是學生家長和老師的關系——
隻這麼一刹那,似乎與記憶裡的某段重合了。
沈穆連放下手臂都忘記了,怔愣着望着端淩曜轉身的背影,先前用無數理由編制的心理堡壘就這麼坍塌了。
他本該高興才對,可為什麼這麼失落呢?
說話的功夫,這間狹窄的雜物間陡然煥然一新,端淩曜坐着的桌椅是還是從戴主任辦公室裡搬過來的真皮座椅,張主任特意回到自己辦公室拿出壓箱底的好茶葉,親自泡了一杯擺在端淩曜面前。
端淩曜:“不用這麼客氣,張老師,現在還是盡快解決帖子的事情。”
“是是,我們論壇的負責人已經在删除了,但是據說這帖子是國外代理什麼的,一時半會删不掉。”張主任一中年人,對電腦的認知還停留在改論文階段,平常下個文檔都能順帶下一電腦毒窩流氓軟件,至于什麼代碼代理實在是太超過了。
高戌誠是專業的,替他補充道:“我們現在還在追溯IP地址,但是因為挂了虛拟鍊接,而且今天文化節論壇人數過多,在操作上還需要一點時間。”
“就是這樣,端總您放心,這件事我們一定會給兩位同學一個交代。”張主任一改往日清癯剛正,在端淩曜面前又是端茶送水又是連連保證,一副被戴主任附身的樣子。
他又用手肘一戳身旁的沈穆,那意思是讓他開口道歉,但沈穆不知道在神遊什麼,張主任無奈,忍着氣義正言辭:“同時我們也會嚴格管理教師隊伍,絕不讓任何歪魔邪道傳遞不良思想給孩子。”
話音剛落桌面底下突然“咚”一聲,是端霜瓊換腿時膝蓋撞了桌,端淩曜淡淡掃了一眼過去,他匆匆低下頭,道了聲歉。
張主任和藹道:“沒事,沒事。要不然讓兩位同學先回去準備活動,這裡就交給我們老師來處理吧,本身對他們來說就是無妄之災。”
“不急,”端淩曜擡腕看了時間,随口道,“快了,等等再去也來得及。”
張主任一愣:“什麼快了?”
端淩曜不答,借着端茶的動作瞟了眼沈穆,沈穆從剛才就沒再擡過頭,也沒再開過口,靜靜地坐在角落,像隻有了裂縫的花瓶,不再有價值了。
端淩曜放下杯子,指腹輕點杯壁的數秒裡,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
屋内再度陷入無盡的沉默中,一樓大會堂高昂的配樂逐漸落幕,第二幕混沌的樂曲隔了層朦胧的薄霧傳進屋内,就在大提琴曲悠揚的曲調響起的那一刻,門外忽然響了。
“端總,人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