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靈家掌管天虞,府宅在城中偏北,從半開的大門可以看見裡面燈火通明。
惠姨仿佛知道他們會來,已等在門邊。
公儀徹問:“真真呢?”
惠姨垂首回答:“家主在堂廳。”
公儀徹颔首,回身将小孫女從馬車裡抱下來時,突然“咦”了一聲。阿輕疑惑擡眸,聽祖父說:“怪了,我好像聽到了你祖母的聲音?”
阿輕左右張望,沒看見人,也沒聽到什麼聲音,公儀徹卻覺得不對,他往府宅裡瞧了一眼後說:“沒事,祖父回去看看你祖母,你先勸勸你阿娘,讓她别忙活了,也給自己放放假。”
“嗯嗯!”阿輕乖巧點頭。
祖父的身影很快消失,阿輕卻盯着不遠處的花燈架子,方才在馬車上她就看中了其中一盞高高大大的花燈,像一棵金燦燦的梧桐樹。
阿娘應該會喜歡,鳳凰也會喜歡。
阿輕摸了摸身上帶的靈石,打算把那盞花燈搬回家。不過百餘米的距離,她剛碰到梧桐樹垂落的樹葉,便聽到“轟隆”一聲巨響!
原本圍聚的人們紛紛驚叫着慌張跑開。
阿輕在擠撞的人潮中回頭,看到自己家裡燃起了熊熊大火,重重屋檐之上,鳳凰靈相宛如一輪金色懸日,在一聲聲啼鳴中猛地朝地面沖去,熾烈的靈力熱浪掀翻了方圓一片街道。
阿輕心跳如雷,用力擠開人群,不假思索地往家跑,被惠姨一把拽住,勸道:“家主是大宗師境的禦靈師,不會有事的。”
阿輕不願意,可她忽然感知到了鳳凰的注視,阿娘的意識随即遞了過來——“藏好。”
阿娘要她藏好。
阿輕擡頭望向振翅的鳳凰,被惠姨護着離開這片靈勢絞殺的危險地帶。
“看樣子或許是地鬼和鬼煞族。”
惠姨帶她藏在一處牆角,後方仍在不斷傳來驚天動地的聲響,恐怖的氣息在天地中互相拉扯,直到某一瞬間,她的心跳停了停。
混着火息的夜風緩緩劃過耳畔,阿輕仿佛從中聽到了鳳凰的哀鳴。
不!不對勁!
當她跌跌撞撞沖出去時,看到的是已經破碎的鳳凰,以及幾乎要焚毀一切的火海。
熟悉的身影靜立在火海之上,往日溫潤的面容變得陌生又冰冷。
他發現了阿輕,垂眸的刹那霍然擡手!
阿輕喚着“舅舅”,眼中倒映那柄猝不及防朝她心口刺來的利刃。
“少主小心!”
惠姨撲過來攔住了劍氣,阿輕彎腰在地上滾過,難以置信地看着半空中的乘玉晔。
仙首,不應該庇護一方生靈嗎?
仙首,不應該對她生死未蔔的阿娘施以援手嗎?
為什麼反手卻讓那火燒得更加猛烈?
為什麼會形同陌路,突然刀劍相向?
“少主!”惠姨神色凝重,死死拽住她的手臂,壓低了聲音說,“别以卵擊石!少主需要趕快将此事通知老家主!”
祖父......對,祖父......
可阿娘如何了呢,這天地間怎麼會尋不到一點鳳凰的氣息、阿娘的氣息......
阿輕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敢想。
她從未覺得呼吸如此痛苦過,烈風刮着喉嚨,讓一聲聲“阿娘”也混着眼淚破碎下去。
惠姨拽着崩潰哭泣的女孩上了一輛破爛的馬車,貼在馬車外的符箓閃爍着,将沖天的火光人影遠遠甩在後頭。
阿輕絕望地看着自己正在被毀滅的家,眼淚順着木縫無聲滑落。
車輪碾過時,也像把她也碾了一遍。
她隻能攥着車架,無比期盼着祖父能快點出現,可隐沒在竹林中的祖宅卻寂靜無聲。
壓抑的夜色殘忍地扼住人的心髒。
驚慌沖出馬車的阿輕踉跄地跌在地上,看到一個時辰前還和她在燈下說話的祖母倒在門前,刻繪銘文的箭矢貫穿了她的胸口。
她哭泣着,顫着指尖去觸碰那隻尚且溫熱的手,卻連一聲祖母都來不及喚出。
有腳步聲出現,惠姨捂住了她的嘴,在旁人到來之前,将她藏進了竹林中。
來的是幾天前才見過的秦家人。
在他們面無表情繞過祖母進門的時候,不遠處竹林忽然火光沖天,竹枝摩擦傾倒的聲音混在風中如同鬼哭狼嚎。
阿輕哽咽着,拽着竹枝往前跑,嘴裡滿是血腥味,鋒利的竹葉劃破了她的臉。
她感覺到了祖父的氣息,在那片竹林中。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靈力自爆蕩開的沖擊波将她掀翻,在砸地前又小心翼翼地托了托。
阿輕滾在地上,耳邊拂過的寒風裡浸着祖父虛弱的話語:“小輕兒,一定要藏好自己。”
“祖父......”
阿輕哭着從泥地裡爬起來,又不受控制地跌了回去,胸口一陣劇痛,哽在喉間的血意再難壓制,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倒在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