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時若念吾…”
“可禀幾聲,師父敬啟。”
“吾去追仇,追世間紛飛之仇。”
“落筆,願汝們念吾。”
她的字迹較為規矩溫和,筆鋒處卻格外執拗,恍惚間可以看出被人教導落筆的痕迹。
直至手腕一頓,朝攬雲看着桌案上的字帖,一時不知該作何念。
她已經完全相信她們隻是失蹤了。
筆尖躊躇,墨色落下了濃厚潦草一點,暈開了信紙的末頁。
她隻得潦草收筆,封好信走出了屋,将信埋在她們過往聲聲念念的寶藏通信處。
“明早就走。”
師祖看見她終于再次出了門,歎氣道。
朝攬雲便在半途中停下了腳步。
今年桃花極盛,她的腳畔就堆了一堆落花,抑制着心頭的煩躁腳尖随意踢開了那花堆,也隻看到了花瓣撲騰不住落下。
花瓣散落。
師祖站起身垂下眸去看她。
年方十六的少年身材纖長看起來很是健康,她的臉頰鼓着些彎度,眸發極黑,紮着長長的馬尾,紅袍鮮豔,發帶飛舞。
行動時臂膀明顯可以看出附着些薄肌,黑色的長靴綁腿,長眉入鬓,丹眸含笑,霞光不遮眼,已經是個半大少年了。
即使脖頸後方有一條明顯的緻命疤痕,也不顯一絲瀕危狼狽。
她會是世界的朝陽的,他想,可惜現在還過于幼稚。時間不足,不論如何計劃都要施行,多年前那一面就注定了這計劃必将由他啟動。
師祖眼裡藏着數不清的思緒。
“我知道了。”
朝攬雲應答一聲,很快将剩餘事物處理好。
桃花林暗得快,亮得也快。
曦光漫過天涯,系了光紗遍金絲,朝攬雲跟着師祖禦劍行于天際。
她腳下的劍嗚嗚作響,細長堅韌的一把少有的烏黑色長劍,是在她十歲那年被一位友人贈于的,名為烏傩。
烏傩劍嗚嗚作響仿佛是在不滿朝攬雲慢悠悠的行駛速度,它着急趕着朝攬雲向前奔去,奔向天際最遠的地方。
“别鬧!”
朝攬雲被風灌了一嘴,掐訣穩住了身體,卻止不住長劍不滿,自顧自向天空前奔去。
疾風飛逝,盡往她臉上撲去。
“師祖!我先到前面趕路!”
她仿佛已遺忘所有不快悲哀,很快被扯向前方,隻留下風拽下的一句話。
待師祖無奈搖了搖頭,他繼續操縱腳下那把拐杖不緊不慢趕着路。
……
太初宗是一個大宗門,它坐落在一片空曠的土地上。
大片的平原山地,光秃秃的,隻零星分布着幾顆樹木。
宗門前的巨大木制大門,雕刻沒有多麼講究,隻是古樸如巨獸般守護伫立在太初宗前。
目光探過大門向前,就會看到一個高大規整的屋子,屋子上挂一個牌匾,上面題着三個剛勁有力的大字,議事堂。
常有各種神情疲憊的人們來去。
議事堂後是綿延的屋舍,屋舍中一片空地,擺放着各種武器,是訓練所用的校場。
議事堂上空還環繞着幾個宏偉的陣法,是連接幾個側峰的陣法,供給還未學會禦劍的弟子使用,雖然這多少有些諷刺。
再遠處就是前往北境以北的預備隊的訓練場地。
是朝攬雲将來會加入的地方,是一個前往北境北斬殺對抗異化怪物的組織,入者多死傷。
朝攬雲還在上方時,就見大門前幾丈似乎站着幾個人,在那裡肅立靜目等待着什麼。
看起來像迎接師祖的隊伍,她敏銳察覺。于是她并沒有停留,故意躲開隊伍,直接降落到大門前。
烏傩歸于她腰間劍鞘,從半空躍下的沖力激起了不少塵土,遮住了她一時視線。
“懶雲?”
清甯的聲音,泉水一般。
正午的陽光有些耀眼,隔着光與塵土,朝攬雲眯着眼循聲望了去。
大門前一個高挑瘦削的青衣女子背光站着,膚白鵝蛋臉,手臂上挂着一個小布包,看起來窈窕美麗。
這讓朝攬雲頗為驚訝,她努力回思着當年記憶中,究竟有哪個人能從那群豆芽菜長成這幅模樣。
“你好啊!好久不見!”
即使沉浸在回憶之中,她也順暢的招手招呼了起來。
“你是憐兒、璨師姐,還是眉眉長老?抱歉,變化太大,我認不出了。”
“好久不見,”面前的女子看起來沒有生氣,她粲然一笑,自我介紹道,“我是青憐。”
朝攬雲恍然大悟,她終于回憶起了記憶中那個瘦弱的師妹,其實傳說有個美人母親。
作為宗主妹妹的孩子,她六歲時來到太初宗時卻意外幹瘦,任誰都看不出那美人骨相。但和傳聞中宗主妹妹的美人稱号一樣,青憐如今也美得不可方物。
變化實在有些大。
朝攬雲默默感歎道。
“憐兒好久不見啊!”
她很快就這麼多年和他人的相處經驗,伸手攬住了她,“這麼多年有沒有想我啊。”
遊曆之人多熱絡,對他人也就頗為冒犯了。
但青憐隻是有些驚訝地看向朝攬雲,而後跟着輕抱了她一下。
朝攬雲的下巴便舒服地靠在她肩膀上,懶懶地不肯好好站着了,她在她身上嗅到了一種熟悉感,于是貪戀了片刻。
當她準備放開時,卻感到青憐的身體一怔。
回頭看去是師祖踩着拐杖下來了,他的速度很快,拐杖在他落到地上後自然地回歸了他身後的劍囊中。
“師祖。”青憐放開了朝攬雲規矩喊道,她的眉眼低垂,朝攬雲猜測她和自己一樣是不願意見長輩問好,所以情緒不高。
朝攬雲同時看到遠處那群現在她根本認不出的師長們看了過來。
于是,她埋怨地看了師祖一眼,明明故意躲開了那些宗門長輩們。
“懶雲,你在這裡等着,不用費腿腳跑了。青憐也是。”師祖别過了頭故意不去看她嗔怪的表情,他對着青憐一臉嚴肅點了點頭表示了應答,然後指向那群師長,“我自己去找你們師父他們,你們去議事堂外面等你大師兄去接你。”
他着重對朝攬雲讀了“自己”兩個字,朝攬雲方才松了口氣。
待師祖走向了那群人,朝攬雲也趕忙回過了頭,躲避開那群師長投來的視線。
“懶雲。”
青憐見她這般模樣,微微露出笑意,輕聲喚道。
她晃了晃手臂上挂着的小布包,上面繡着橙色的太陽花紋路,裡面有着用油紙包裹着的糕點和榛果蓮仁。她示意朝攬雲接過糕點。
朝攬雲不由愣了一下。
“一早就趕來應當餓了吧。這是杏子糕,”青憐看着她,眼眸嘴角漾起了一個有些懷念的笑容,她似是在努力追尋一些記憶,輕聲解釋道,“你以前最喜歡吃。你别傷心。”
别傷心什麼,朝攬雲沉默片刻。
她幾下就解開了油紙包。杏子糕是淡黃色的,放進嘴裡很甜膩,蜜一樣的感覺,很難咽下。
她努力咽下了口中的糕點。
“謝謝。”她咕哝道,竟有些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自己應該回答什麼,對于這種溫馨的行為、許久不見的年少伴友。
青憐隻是微笑,她沒有說什麼,隻是眼眸中有些奇怪的情緒。
憐兒是專門折返回去拿的吧。
杏子糕上還有些熱意。
朝攬雲的腦子仿佛被霧糊住了一樣迷茫,真奇怪,回了宗門竟也會有人這般對我。
還以為與自己有關聯的人已經都死在了大火中呢。
于是在青憐伸手過來想要給她擦一擦嘴角時她下意識低了低頭,讓她的手可以輕松碰到她頭頂,就如同對友人那般,家人之實的友人。
宗門中的人,也可以被定義為家人的吧。
她想。
怔愣過後,朝攬雲很快擺脫了下意識的反應,擺出一副陽光笑意,“我就知道憐兒最好了!過了那麼久還記得我的喜好。”
青憐帶着非常高興的表情揉了揉她的頭,眸中似乎若有所思。
雖是盡量忽略,但朝攬雲還是任着青憐好像發現什麼有趣事物一樣反複伸手來摸她的頭。
直到不遠處的一棵枯樹後突然傳來了一陣靈氣的波動,朝攬雲才很快側過頭,投去了目光。
“怎麼了?”
風聲吹過。
朝攬雲略微擡起眼,發現了什麼一樣,眼角漾起了頗為愉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