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我那時就趕到了。骁哥你認識這個人嗎?”莊牧野問。
“不熟。”何時骁别過臉看向窗外,眼裡有幾分煩躁,顯然不是很想繼續這個話題。
那人怎麼陰魂不散。
“可是書澈哥說那人是他的舍友,兩人讀書時候鬧了些矛盾。”莊牧野繼續說着,“我想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過節。”
何時骁突然笑了,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哪是什麼忠犬,明明是隻大狐狸。莊璟雲啊莊璟雲,你小子知道自己往書澈身邊送的是什麼嗎?
他向後靠在椅背上,目光犀利:“這你都知道,怎麼?你這麼關心陳書澈,是在追他?”
“對,我喜歡他,正準備追他。”莊牧野回答得幹脆利落,眼神坦蕩得讓人無處躲藏。
“咳咳——”
許是沒料到莊牧野能這麼坦蕩,何時骁一口咖啡沒咽下去,卡在嗓子眼,咳嗽了半響。
他抽出紙巾擦了擦嘴角,嘴角抽搐,怎麼現在小年輕出櫃都這麼直接。他無奈地搖頭:“你倒是直接。”
“你說的那人應該是梁尤珂。大三冬天的時候,他喝了酒,被一個男人堵在小樹林裡表白。那人自稱喜歡了他很久,聽說把梁尤珂摁着親,還差點擦槍走火。幸虧被路過的人聽見呼救,阻止了。這一幕剛好被人拍下發到校園貼吧上面。”何時骁說。
“便有學生按着照片裡那人模糊的背影和衣服,把目标鎖在了和那晚想要侵犯梁尤珂的人衣服一模一樣的書澈身上。”
“反正我是不信的,但是這件事情發酵的太厲害了,梁尤珂那時受刺激,情緒也很激進,嚷嚷着要麼陳書澈從宿舍搬走,要麼就是他走。一時間,校園裡風言風語四起,全是對書澈的謾罵。”
“那時人們的思想沒有現在開明,對于同性戀避之不及。更惡劣的是,有人還扒出了書澈的家庭情況,把這些張貼在校園欄和貼吧上面。”
何時骁到現在都記得,那時候,A大簡直就是一場腥風血雨。學生們聽風是風,聽雨是雨。往書澈床鋪下塞染血的詛咒娃娃、被子裡放刀片、甚至在學校路上走着都會被不知從哪來的一盆水澆得渾身濕透。
陳書澈自那件事情之後,也不再和何時骁還有莊璟雲碰面。說直白點就是,在躲着他們兩個,他自己一人承擔流言蜚語就行。
“梁尤珂和我們一個宿舍,相處三年了。連舍友聲音都分辨不出來,别人說什麼他就信。人怎麼能蠢成這個樣子。”許是過往的那些回憶太苦澀,何時骁頓時覺得嘴裡的咖啡味道太苦,他喊來服務生,點了杯白桃烏龍茶。
等服務生把飲品端上來後,何時骁越想越氣,抿了好幾口才堪堪壓下火氣。
他揉了揉蹙起的眉心,歎了口氣:“我們都知道不是書澈做的,但他從來沒有對這件事情做任何解釋,還從宿舍搬了出去。”
“自那之後,他話更少了。”
“本來身體就不好,自己一個人出去住能把自己照顧得多好。”何時骁愣神地喃喃道。
那時陳書澈剛搬出去沒幾天,莊璟雲就找到他,問他要不要也搬出去住。地址就在陳書澈租的同一棟公寓裡,上下樓的距離。
何時骁到現在都記得,大少爺脾氣的莊璟雲一副恨鐵不成鋼地樣子,明明他自己的獨立生存能力差得不得了,卻在知道提到書澈的時候,幾度哽咽到說不成話。
擔心書澈照顧不好自己,擔心他不好好吃飯,擔心萬一他出事了,身邊也沒個人能依靠。
自此,他們二人又找上了陳書澈,和他一起出行上下課。
那時學校裡有傳說他和莊璟雲是陳書澈的左右護法,跟狗皮膏藥似的。
莊璟雲還特意跑來問他在意嗎?何時骁搖頭。世間熙熙攘攘,他問心無愧,也絲毫不在乎别人的風言風語。
大四下學期,陳書澈的論文被導師扣了又扣,明明已經達到了優秀畢業論文的水平,硬是不給通過。最後愣是給人耗到了三辯,還給他打了最低的分數。
後來三人雖然畢業了,分散在天涯海角。但建的小群裡隔三岔五地就會有人冒個泡。
今兒不是莊璟雲發的在哪又發現了家美食,推薦他們去吃。明兒就是何時骁發的做菜視頻和一些生活急救常識,偶爾陳書澈轉發條養生文章在群裡。
“他那時候......過得很苦,親媽改嫁,親爸酗酒家暴,早就不要他了。是爺爺把他拉扯大,老人家在書澈高考完那個夏天就撒手人寰了......”
家裡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
“年輕時,難免年輕氣盛,見不得好朋友受一點委屈。梁尤珂那件事過後,我和璟雲私底下托關系找人查了這件事情。”何時骁擡眼看向莊牧野。
在他知道莊璟雲把自家弟弟安排到陳書澈家裡,美名其曰借住,他心裡就有七八分猜到莊璟雲的目的了。那人刀子嘴豆腐心,到頭來最屬他放心不下書澈。
“你哥可能沒跟你說過這件事究竟是怎麼回事,不然,你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裡了。”
莊牧野的胸口悶得發疼,像是被人按進了深水裡。他張了張嘴,卻隻發出一個氣音:“什麼?”
“那晚真正堵梁尤珂的,是隔壁班班長闵嘉佑。”何時骁的指尖在杯沿劃了一圈,“書澈之所以不解釋,是因為......”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這麼多年過去了,再提及這件事,他仍覺得心疼和荒謬。為人父,怎麼能竟吸孩子身上的血。
“闵嘉佑怕事情敗露,見風向往書澈偏,試圖拿錢讓書澈給他頂了這污水。他怕書澈拒絕,私底下先給他那個賭鬼父親塞了三十萬。”
窗外的樹影在桌面上搖晃,像一場隔世的夢。何時骁的聲音越來越輕:“十年前的三十萬,要比現在值錢得多得多。等書澈知道找他爸要回來還給闵嘉佑時,錢早就被他爸用于賭博輸光了。”
“書澈不願欠别人什麼,他欠闵嘉佑的錢,開不來了口來否認這件事情。”
咖啡廳裡嘈雜的人聲,變得遙遠而模糊。莊牧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卻發不出聲音。他不敢去想,書澈哥那段時間過得有多艱難。
怪不得書澈哥要把相框倒扣在床頭櫃處,他先前笑着說都過去的事情,其實哪過去了。他甚至沒能放下,卻又怪不了誰,到最後隻能來指責自己的不好。
他夜裡驚覺,甚至這麼多年再次和那次事件的“受害人”見面,入睡時也要靠着吃安眠藥才能閉上眼。他那個時候怎麼可能會不害怕,不無助呢。
睜眼閉眼都是斥責謾罵,一場大型且持久的校園霸淩,在他身上展開。
陳書澈其實時刻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過往的不堪。
歲月曾留下暗語,但他竟從未讀懂。
對不起,書澈哥,要是我那時在就好了。
莊牧野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桌面上,他的咖啡已經涼了,奶泡凝結成一片慘白的浮沫,像極了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無人知曉的傷痛。
臨走付錢時,何時骁攔住了他,
“我的店,不用付錢。就當是娘家人的見面禮。”他聲音低沉,眼神裡透着一絲少見的柔和。
莊牧野的目光微微閃動,他沒想到何時骁會這樣說。
“書澈他雖然有時候不愛說話,但他心地最軟。他總是把什麼都藏在心裡,不輕易表露出來。你——”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嚴肅起來,“要是認真的話,耐心些,好好待他,不要辜負他。”
“骁哥放心。”莊牧野脊背挺直,一字一句道,“我這輩子,隻認定書澈哥一人。”
他上一世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這一世,是堅定的唯陳書澈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