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璟珩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臉上,那份在生意場上慣有的審視和考量完全褪去,隻剩下一種安靜的、難以言喻的專注和……心動?連帶着自己的心,似乎也随着這碗溫潤的湯水,變得格外柔軟熨帖起來。
“你喜歡就好。”他低聲回應,聲音是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遠處城市流光溢彩,而在這小小的角落,一桌珍馐美馔終于退場,唯剩兩縷溫熱的氣息,在清甜的晚湯氣息中,無聲地交織、纏繞。
兩人享用完晚餐,氣氛微妙的餘韻尚在,兩人并肩下樓梯往一樓大廳走去。陸璟珩保持着體貼的社交距離,正想找個話題延續這短暫的輕松時刻。
突然!
就在他們即将踏下最後幾級台階,視線豁然開朗地望向燈火輝煌的大廳時,楚沨渃的腳步猛地一滞!
幾乎是同時,從他們斜對面通往二樓包間的那段精緻雕花樓梯上,正走下來一群人。為首的那個男人身材颀長挺拔,面容英俊,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裝,步伐沉穩,氣場強大。他正側頭和身邊一位挂着“總經理”名牌的中年人低聲交談着什麼。
楚沨渃腦子裡“嗡”的一聲!哇,這?我的哥啊!電光火石之間,她的身體先于理智做出了反應,絕不能讓他看到!她的委托任務正處于關鍵收網期,此刻頂着“文小姐”身份的她,絕不能在陸璟珩面前暴露!
沒有絲毫猶豫!楚沨渃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地伸手,不是輕輕拉扯,而是帶着一股幾乎要把陸璟珩拽倒的、那力道着實有些大!整個人像一張薄紙片似的,瞬間就縮到了陸璟珩寬闊的身軀之後!
她的動作快、準、帶着點急迫。陸璟珩被她突然爆發的大力扯得一個趔趄,身體被迫橫移了半步,硬生生擋在了她和對面那群人的視線之間。他愕然回頭,低頭看向幾乎把自己後背當牆壁撞、腦袋都要埋進他西裝後襟裡的文茵,聲音裡滿是驚詫與困惑:“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可就在他出聲詢問的刹那,對面樓梯上的楚暮晨似乎心有所感,已經擡起頭,目光看向了他們這邊!
“陸總?這麼巧,也來捧場我表弟這家小店?”楚暮晨臉上立刻浮現出無可挑剔的商業笑容,那笑容溫和,眼底深處卻帶着一絲探究。他步履從容地帶着人走了過來,主動伸出手。
陸璟珩感受到身後那具身體瞬間繃得更緊,這異常清晰的反饋讓他心頭疑窦叢生,但強大的社交本能和教養讓他瞬間收斂了所有訝異,完美無縫地切換回陸總的從容。他沉穩地伸手與楚暮晨相握,臉上也挂起恰到好處的笑意:“楚總,這裡的菜确實很有水準。”他的身體依舊不着痕迹地擋着身後的人,沒有急于解釋或介紹。
楚暮晨的目光,在陸璟珩臉上停留了一瞬,便極其自然、投向了他的身後,那裡,一個穿着優雅連衣裙的身影正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鴕鳥般的姿态,死命地把自己藏在陸璟珩挺拔的陰影裡,隻能看到一頭精心打理過的長發。
這躲藏的姿态,有點刻意了。
楚暮晨深邃的眼眸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探究的光芒。他不動聲色,仿佛隻是随意掃過。
陸璟珩沒有主動介紹的意思,楚暮晨也心領神會,成年人的社交邊界感拿捏得爐火純青。他目光收斂,轉向身邊那位“總經理”狀似随意地說:“秦經理,陸總是我的貴客,以後陸總的任何消費,一律按最高折扣,要招待好。”
“是,楚總,我記下了。”秦經理連忙恭敬應道。
簡短的寒暄結束,楚暮晨告辭:“陸總慢用,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楚總慢走。”陸璟珩點頭回應。
直到那道身影徹底消失在旋轉門外,陸璟珩能清晰感受到背後緊繃的壓力瞬間卸去大半。他微微側身,低頭看向還埋在自己背上的那顆腦袋,聲音低沉帶着安撫:“人已經走遠了。”
楚沨渃這才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捂着臉的雙手慢慢松開,緊繃的肩線終于垮塌下來,她長長舒了一口氣,緩緩擡起頭。
她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不太好意思直視陸璟珩探尋的目光,努力想恢複平靜,但聲音帶着一絲未散盡的沙啞和不易察覺的緊繃:“謝謝……”這兩個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真誠許多。楚沨渃心道:那個表弟開的店,我怎麼不知道,果然常年不在國内,連弟弟?哦不也許是哥哥呢,記不住,尴尬。
陸璟珩看着她這幅難得流露的、像是被吓到的小動物的模樣,他很好奇,好奇她與楚暮晨的關系,好奇她極力隐藏的是什麼,現在問,不合時宜,也……不尊重。
“沒事,”他開口,聲音是一貫的沉穩,他側身,做了個“請先行”的手勢,“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沒有追問,這種超乎尋常的體察,反而讓楚沨渃緊繃的神經微松,她輕輕“嗯”了一聲,率先走了出去。
車子駛離繁華街區,駛入城市肌理的邊緣地帶。道路開始變窄,兩旁的建築也從光鮮亮麗變得低矮、陳舊。最終停在一處老舊的小區門前。路燈壞了很久,隻有幾根光秃秃的電線杆立着,在夜色裡投下模糊的影子,慘淡的光線下,小區斑駁的牆壁、剝落的牆皮清晰可見。
陸璟珩開門下車,他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驚訝、審視或同情。對于文茵的身份和眼前的居住環境之間的巨大反差,他表現得稀松平常。在他眼裡,這不過是一個地址,一個她此刻需要抵達的地方。
他推門下車,楚沨渃也下了車,站在車門前。老舊的寂靜籠罩着兩人,隻餘下夏夜細微的蟲鳴。
“留個聯系方式吧,”陸璟珩拿出手機,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起,照亮了他輪廓分明的下颌線,“有視頻的消息,我第一時間通知你。”理由光明正大。
楚沨渃揚眉,依言報出号碼,好像一直都沒有留聯系方式,難得碰到一個外表是理想型的,她居然沒有留聯系方式,真是該死啊。
此刻,唯有天上那輪夏季明亮的滿月,月光流淌在她精緻的眉眼上,那雙讓陸璟珩屢次失控注視的眼睛,在此刻清泠月色的映襯下,亮得驚人,像是被清水濯洗過的黑曜石,又像是含着兩泓深邃的、能把人吸進去的湖水。
陸璟珩的目光凝在那雙眼睛上。剛才在車裡的克制念頭驟然變得無比清晰而強烈,一種近乎本能的沖動,想用指腹感受那眼睫的弧度,想探尋那片清澈深瞳裡的暗流洶湧。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指尖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但他強行壓住了,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未曾有絲毫改變,隻是握着手機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一瞬。
他後退一步,拉開了安全的距離。夜色和月光是最好的掩護,很好地掩藏了他眼底翻湧的情緒和一瞬間的失神。
“晚安,文小姐。”他颔首。
楚沨渃似乎被那聲低沉的“晚安”輕輕撞了一下,哇,好聽!她點了點頭,沒再多言,轉身融入了單元門更深沉的黑暗中。
陸璟珩卻沒有立刻離開,身形挺拔得如同融入這片老舊背景中的一道剪影。他那雙深邃的眼眸,緊緊地追随着那個纖細的身影,看着她踏上狹窄的樓道。老舊的樓梯沒有聲控燈,她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裡發出沉悶的回響。
他保持着絕對的耐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那模糊的影子一層層向上移動,最後,連腳步聲和那點微弱的存在感都徹底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
他才緩緩轉身。拉開車門坐進後座,司機發動引擎,車子平穩地駛離,将那片清冷的月光和老舊破敗的小區,連同那個藏滿了秘密的、有着一雙無比亮眼的眸子的女人,一同留在了身後的夜色裡。
但陸璟珩很确定一件事:他和文茵之間,這層撲朔迷離的迷霧才剛剛揭開一角,而解開謎團的鑰匙,似乎掌握在他手中的那個号碼裡。他唇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絲極淺的弧度,平靜的面容下,是對這場愈發有趣的“了解”過程,升起的不可言說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