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長大的孩子心眼子都多的像蜂窩煤,可眼前的小女孩雙眼澄澈,幹淨的不摻雜志,她沒有哭鬧着抱怨自己的苦痛,隻是平靜的去希望有人能救他們于苦海。
“星期三,拍賣會在星期三,到時候我會帶……”
“蘇玉!過來!”
院長去而複返,她的眼睛惡狠狠的盯着這個調皮的孩子,生怕她說什麼不該說的,吳蘇玉最後不舍的看了眼尹素,從她的眉眼到嘴唇,再到她握住媽祖小像的手,似乎想牢牢把她的模樣印在記憶裡。
阿媽,我終于又見到你。
你生擒嘅。
*
周三……
回去的車上,尹素閉上眼睛就全是“蘇玉”越走越遠的背影和她的眼睛,她摩挲着手裡玉質的小像,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它。
“你當年不是丢了塊來着?”
“對啊,和你結婚的時候搞丢了,氣得我三天沒好好吃飯。”尹素沒好氣的白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手上寫報告的動作也沒耽誤,吳萬心虛的笑笑,從自己厚實的大衣裡掏出兩本花名冊:“好不容易順出來的。”
“還有……等這所福利院的事情塵埃落定了,咱倆把那小姑娘帶回家吧?”
尹素手中的黑筆頓了頓,她翻開了花名冊,在【W】的那一部分找到了吳蘇玉的檔案,兩寸照片上的小姑娘笑的眉眼彎彎,咧開嘴,露出來缺了一角的牙齒。
傻裡傻氣的。
“領回來然後呢?以我們工作的特殊性你能保證這孩子有個正常健康的成長環境?”她理智的分析着這個問題,可顫抖的手還是表明了她内心的動搖,恰逢紅燈,130秒足矣說完幾句感言,吳萬吐出一口氣,卸下了緊繃的神經:“凡事不能總看表面,那孩子看你的時候【想跟你走】這四個大字就差寫臉上了。”
“她想選你當媽媽,你也很喜歡那孩子,我清楚你在顧慮什麼,怕咱倆有朝一日折在異端手裡她該怎麼辦,”吳萬是個沉默寡言的,今天說了這麼多話差點讓他的語言系統死機:“但是,但是……”
“咱倆存款加起來夠不夠标準?”
吳萬把剩下的話全憋在肚子裡,他點點頭,綠燈亮起,車輛平緩的融進車流:“綽綽有餘。”
“等星期三,”尹素被小像的紅繩系在了自己的脖頸上:“帶咱閨女和她的朋友們離開那個鬼地方。”
“我答應她了,我不能食言。”
*
雖說第二手準備也做好,可吳蘇玉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萬籁俱寂的夜裡她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幹脆起床就着月光在本子上再推演一遍周三逃跑的流程。
窸窸窣窣的動靜從身後的床上傳來,不用猜都知道是趙禧醒了,她沉默的坐到吳蘇玉身邊,把頭靠上她的肩膀,連呼吸都比羽毛還要輕上幾分。
“我也想我媽媽了。”
“人之常情。”吳蘇玉把本子蓋在自己的臉上,小小的人心裡惦記的東西太多,七八歲的年紀黑眼圈重的堪比大熊貓:“放心吧,到時候我們跑出去了你肯定能和你媽媽團聚的。”
趙禧的手環住了她的肩膀,把臉埋進她的頸窩,溫熱的淚一滴滴的落在她的皮膚上,燙的吳蘇玉心慌。
“蘇玉,你為什麼這麼好,又這麼傻……”這個總是照顧她的大姐姐連哭都是小心翼翼的,趙禧隻覺得自己的口鼻和指尖都是麻的,她現在的樣子肯定很醜很狼狽,但她還是緊緊抱着吳蘇玉,因為她是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
“在我爹沒染上賭瘾之前,我家雖然在村子裡不富裕,但也算幸福,放學後,家裡的飯菜香和母親的懷抱都是我貪戀的暖。”
“家裡的老大要承擔很多,弟弟妹妹都是我抱着長大的,我背着幺妹,媽媽抱着二弟,我們在院子裡洗衣服,從我家的方向看,我能看見我爹牽着家裡的牛在地裡耕作,我會讓他去村口給我買糖吃,一角錢一個,很重的工業糖精味,但是,我當時就是覺得好吃。”
“後來……”
火光沖天,連半邊黑沉的夜都亮的宛若太陽初升,她看到自己前些日子被父親典給債主的媽媽蓬頭垢面的站在屋前,她蓬頭垢面形容枯槁,腳下是一灘聚積的血。
“大丫,等再大一點,就來找媽媽好嗎?”
冰冷的懷表代替了媽媽溫暖的手心,趙禧眼睜睜的看着她越跑越遠,直到身影變成一個小小的點,直到再也看不見她。
“你見過被燒死的人嗎?四肢都是蜷縮的,水分蒸發,他們要比平常小上好多,特别是我爹,那次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俯視他。”趙禧吸了吸鼻子,她擦幹了眼角的淚,近乎虔誠的仰頭看向吳蘇玉的雙眼:“蘇玉,我在來這之前被很多家福利院跟踢皮球一樣轉手,他們讓我清楚,我是一個累贅……”
“但是,你總是锲而不舍的告訴我,你不會放棄我,你會帶我走……”
“你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她是個好人嗎?
不見得,起碼吳蘇玉從來不覺得自己能和真正的善人比肩,她沒有多麼崇高的精神和信仰,也沒有能犧牲自己成就他人的覺悟。
她隻是習慣了去付出,去完善自己在他人心裡的形象,這樣才能被他人所喜愛,這樣才不會被嫌棄是個沒價值的,吃幹飯的累贅。
因為淋過雨,所以想做很多很多的傘去分給你,她,和他,因為好心腸裝太久,所以他們都全心全意的相信她……
白六總說她和他是一路人……
那如果,她僞善一輩子呢?
她絕對不可能成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