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沒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黎謙疼得躬起脊背,如同一條将要渴死的魚。
……
他又做了一個美夢,他好像聽到了上校的聲音。
他夢見上校找到了他,他睜不開眼,感覺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裹住了他顫抖的身體,帶着熟悉的氣息,讓他覺得溫暖的氣息。
他費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一片,隻能隐約看見一個上校輪廓。
姚、方、隅……
他想開口喊他的名字,卻沒聽見自己的聲音。
哈……這個夢怎麼那麼真實……連氣味和觸感也那麼真實……
隻是有點可惜,上校聽不到他的聲音。
黎謙覺得眼眶有片刻的溫熱,分不清是幻覺還是自己哭了。
對、不、起。
他的嘴巴一直在動。
這個美夢還在繼續,上校小心地将他抱起來,手臂托着他的膝彎和後背,力道很穩。
黎謙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掙紮。
不要……
他不要上校看到他這副狼狽的樣子,太醜了,看了上校就不喜歡他了,夢裡的上校也不可以……
“别動。”他因為虛弱,輕易地被按住。
“你、别、嫌棄我……”
“不會。”
“我要、穿、衣服。”
姚方隅把蓋在他身上那件大衣過得更緊。
“你……是真的還是假的?”黎謙也沒有力氣動了,整個人還在不停地顫抖。
“真的。”姚方隅的聲音帶着絲不易察覺的,類似于害怕的情緒。
“那你、把這個、拿、走吧。”黎謙回過部分體力,把手裡一直拿着的微型攝像機按在姚方隅懷裡,“我、活不、下來,太、疼了、你、放我下來……”
黎謙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
“活得下來,活得下來……”姚方隅的聲音哽咽得很明顯,像是在對黎謙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上校,别哭啦……”
山上到處被高大的樹木擋着,直升機沒法降落下來,姚方隅背着黎謙,一步一步踩進泥水裡。
黎謙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微弱地拂過他的頸側,濕漉漉的,像是随時都會消散。他的手臂一隻松松地環着姚方隅的脖子,另一隻垂落,指尖冰冷,偶爾會無意識地收緊一下,像是怕自己會滑下去。
“黎謙,别睡。”
“姚方隅……”黎謙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風吹走,“我不睡。”
“嗯。”
“我重不重?”
“不重。”
黎謙低低地笑了兩聲,氣息噴在姚方隅耳後,癢絲絲的。
“你累不累?”
“不累。”
姚方隅的呼吸很快,但很平穩,黎謙能感覺到他後背的肌肉繃緊。
“姚方隅……”黎謙重複着姚方隅的名字,像是夢中呓語。
“嗯。”
“你愛不愛我?”
“……”
姚方隅的腳步沒有停,也沒說話。
……
黎謙也沒再追問,隻是把臉埋進他的肩膀,呼吸漸漸變得綿長。
“别睡。”姚方隅又說。
“我不睡……”黎謙的聲音悶悶的,夾雜着嗚咽,“睡着了,醒過來見不到你,我就死了……”
姚方隅的喉嚨發緊,他的手臂托着黎謙往上掂了掂,讓黎謙貼得更緊。
姚方隅的胸口被堵着,無數的情緒噴薄欲出。
他也知道死了就見不到了,還是他媽的一個人偷偷地走!
他媽的,他媽的!黎謙你他媽的就這麼要強!
……
最終,即将爆發的情緒全部被姚方隅按回胸腔,全部轉化為心疼,漣漪在他心裡的湖水中激起千層浪,有轉瞬化為平靜。
“你是不是哭了?”
“沒。”
“你就是哭了。”黎謙顫巍巍地擡起手,在他臉上拍了拍,“不丢人,你哭着也好看……”
“黎謙。”
“嗯。”
“我恨你。”姚方隅說。
“那求你……”黎謙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四個字連他自己也聽不見。
少恨一點。
“黎謙?”
“……”
“黎謙?”
“……”
黎謙在姚方隅的背上睡了過去,姚方隅心髒漏了一拍,發覺背上的人還有呼吸,松了口氣,繼續走。
姚方隅的好感度像是出了問題,在-50和+50之間來回閃爍,久久不能定格。
在黎謙死後,他從來沒有真正面對過他自己的内心。
因為他就是個膽小鬼,他不敢去接受黎謙離開的事實。
每每想到黎謙,他隻有一個念頭,他隻想找到他,質問他為什麼要一個人走。
在黎謙出現以前,他根本不理解人為什麼有情感,面對因為悲傷哭得稀裡嘩啦的人,或者面對喜極而泣的人的時候,他都不能理解這些人為什麼會有這樣。
後來,黎謙教他開心,教他幸福。當時,他好像真的體會到了這些情緒。
黎謙帶給他的所有感受都是正向的,以至于黎謙死後他無法理解自己産生的感情。
他的心髒總是如刀割一般疼,他經常半夜醒過來發現自己臉是濕的,隻有幻想黎謙在的時候,這種不安的感覺才會好受一些。
再後來,他發現自己記不清黎謙的臉,曾經他們的錄像照片都被黎謙帶走了,什麼都沒給他留下。
他隻剩下痛苦。
這一切都是黎謙帶來的。
他一直把這些情緒理解為恨,在他對情感淺薄的認知裡,他找不到其他能形容這種感情的事詞了。
可是他到現在都沒意識到,他的所有正面情緒都黎謙教他的。
黎謙舍不得讓他痛苦,所以在黎謙死後,他的學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真不是一個好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