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不可察覺到的小事串起來,讓姚方隅暴露在衆人的視野裡,顯眼得不能再顯眼。
當然,也暴露在對方的視野裡。
黎謙心口絞緊:“那您告訴我幹什麼?!”
“現在士氣低迷,我們需要一根導火索,點燃全國人民的勇氣。”老将軍慢慢地說。
“他自薦的,勸不動。”
“他是英雄,人民會記住他。但他還不能死。”老将軍繼續說,“這算我的私情。”
“什麼?”黎謙問。
“他現在的父母是我找的,他的親生父親再犧牲了。
為了我。”将軍說。
“你是他的愛人,你可以勸勸他。不然我到底下交代不了。”
“他自己知道嗎?”
“不知道。”
黎謙站在旁邊沒有坐下來,現在他才坐到老将軍對面,向前傾身,氣勢雖稚嫩,卻不輸他父親。
“我不勸他,總要有人當這隻出頭鳥。他的父親會為他驕傲。”
黎謙一字一頓:“但父親不用擔心,他不會死。我會站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他不會死在我前面。父親,你會為我驕傲的,對嗎?”
“……”老将軍沒料到他的回答,深吸了一口氣,沉默許久:“這是你的選擇。”
黎謙笑起來。
和他的父親一樣,他們眼裡是同樣野心。不過黎謙比他的父親多出份不計後果的張揚,比那雙老獅子的眼睛更加明亮。
……
Linda早已離開,回到了指揮處。
又開始下雨。
屋裡沒開燈,黃昏的光暈暗下去。
“他見過他父親了?”姚方隅給Linda倒了杯熱咖啡。
“上校,至少道個别。”Linda坐在扶手椅上,她換了身白色的西裝裙,還是短發。
“不用。”姚方隅說。
Linda喝了口咖啡被燙得站起來:“上校,你太決絕了。你的小可愛不會放過你。”
“算了。”姚方隅說。他知道黎謙的父親不可能讓黎謙來參加紀念活動。
黎謙是安全的,這就夠了。
姚方隅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仿佛他們談論的話題和姚方隅沒什麼太大的關系,他完全置身事外,冷靜理智,冰冷得不帶情欲。
之前帶黎謙上街已經很冒險,他不能再把黎謙扯進來。
他太自私,已經占據黎謙夠多了。
他沒有未來,不能讓黎謙也沒有未來。
“上校……”Linda笑起來。
她眼裡蒙着淚花,臉上的表情不自然地調整,讓自己笑起來不那麼難看,“你知道的,我當時就是,就是像你這樣,我以為我,以為我還會見到他的,所以我們,還,沒有告别。上校,你知道的,我後悔了很久。”
“上校,不能這樣,你應該跟他告個别。别怪我多嘴,你應該跟他道個别。”Linda沒化妝,就讓眼淚順着臉頰落下。
姚方隅給Linda遞紙,然後他看着桌上的資料,沒看進去什麼,他擡起頭很輕地說:“已經道過别了。”
“什麼?”
“已經道過别了。”姚方隅說。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看黎謙的每一眼都是道别。
他說的每一句“晚安”,都是“我愛你”。
他早就道過别,一次又一次。每個夜晚,每次對視。
Linda沒聽懂,她的眼淚已經擦幹:“好吧上校,好吧。上校,會結束的,對不對?”
“嗯。”姚方隅說,“會的。”
……
暴雨傾盆。
黑色的車隊緩緩駛入廣場,車輪碾過積水,天空灰蒙蒙的。
車門接連打開,走出開的人們皆着筆挺的黑色西裝,胸前别着素白的悼念花,走向紀念碑。
離紀念碑還有段路,他們非常默契地下車步行。
沒有人撐傘。
雨水當頭澆下,順着發梢、脊背滾落,在腳下。
姚方隅剛踏出車門,雨水便瞬間将他浸透了他。
視線穿過雨幕,正對上從另一輛車裡下來的黎謙。
雨水落在黎謙的臉上,他微揚着臉,冰冷的水珠打在臉頰上,挂在下巴,膚色愈發透亮。
他擡手随意把濕發往後撥,露出光潔的額頭,在雨中顯得格外明亮。浸濕的襯衫貼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輪廓,他卻渾然不在意,靜靜地望過來。
雨水給整個世界都蒙上了玻璃色,唯獨他的笑顔呈現出近乎透明的溫柔,讓人心尖發顫。
“上校,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