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在外面吃飯,剛參加完你弟的家長會。你自己泡泡面吃得了,少給我發消息。”
餐館人來人往,熱鬧喧嚷,但她那副咄咄逼人的腔調穿透所有背景音,像鋒利的刀刃一樣切割着耳膜。
林黎咬着筷子的手頓了頓,神色明顯低沉了幾分。
江語星聽得面色一寸寸冷下來,咽下一口米飯,冷笑一聲:“誰要是做了她女兒,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考試考砸就一通否定,筆記本被毀還不許生氣,PUA得離譜,還重男輕女到這個地步。小兒子啃雞腿,他們仨吃得有滋有味,女兒在家吃泡面?啧,真是親媽啊。”
林黎沒說話,隻是将筷子輕輕放下。她緩緩地看向江語星,聲音低而沉:“電話那頭……是許梓晗。”
江語星的神色一下子凝住,臉上的嘲諷還來不及褪下,卻慢慢變成了一種錯愕。
“……你說什麼?”
林黎垂下眼睫,重複了一遍:“是許梓晗她媽,我見過。”
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
江語星眨了眨眼,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然後不自然地别過臉:“……怪不得她有時候那麼擰巴,動不動就發脾氣。原來家裡是這種環境。”
林黎沒回應。
她眼神落在窗外,街角風吹銀杏落葉,一片片飄落,就像被丢棄的紙頁,毫無重量地旋轉着墜入地面。
她突然不太能吃下去了。
謝知賀偏過頭看狀态不對的林黎,眉眼輕蹙:“怎麼了?臉色不太好。”
林黎擡眸,對上他沉靜清亮的眼神,努力勾了勾嘴角:“沒事,可能有點膩了,不太想吃。”
她本想轉移話題,卻被謝知賀看得有些無處藏身。
謝知賀不動聲色地将她面前那碗酸湯肥牛稍稍推遠,夾了一筷子清炒菜心放她碗裡:“那你少吃點油膩的。”
他的語氣仍是淡淡的,卻帶着種不容拒絕的體貼,不多言不廢話,直接行動。
林黎低頭,看着碗中綠油油的菜心,喉嚨像被什麼哽住了。
她忽然覺得,剛才那份無名的沉重,像被悄無聲息地分擔了一點點。
謝知賀似乎并沒有追問的意思,隻是拿起水杯給她倒水,又順手将旁邊江語星沒動的菜遞過來:“這個你吃嗎?”
林黎沒說話,隻是點點頭,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江語星也覺察到她狀态不太對,悻悻收回剛剛的激烈情緒,不再吐槽,默默往林黎碗裡夾了兩塊藕片:“你别多想,就她媽那樣的人,最不值得把心情浪費在她身上。”
林黎輕輕“嗯”了一聲。
謝知賀的目光卻始終落在林黎身上,像在悄悄衡量她眼底的情緒起伏。
他沒說什麼,安安靜靜地坐在她身邊,像一塊無聲的礁石。
林黎低着頭,輕聲問了句:“你們說……為什麼有些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她的聲音不大,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着一點點沙啞和遲疑。
江語星一愣,随即冷哼一聲,把筷子拍在盤子邊:“因為他們不配當父母。”
她語氣有些沖,卻不是在指責林黎,而是帶着怒其不争的憤憤:“愛是本能,但不是所有人都有這種本能。有些人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别提去愛别人,孩子不過是他們的人生附屬品,失控時的情緒垃圾桶,或是拿來炫耀和比較的工具。”
她咬着牙說完,眼底泛着一層亮光。
林黎聽着,沒說話,仿佛在思索。
謝知賀卻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他低頭擰開一瓶水,喝了一口,才輕聲開口:“有些人……不是不愛,是他們的‘愛’很有限,隻會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不是所有父母都懂得如何去愛,有時候他們以為控制、打壓、不擇手段地栽培,就是愛。”
他頓了頓,看向林黎的眼神裡帶着一點謹慎:“但也确實有一些人,不愛,是因為他們從沒把孩子當成一個獨立的人來對待。”
“在他們眼裡,孩子是‘應該聽話的’,是‘用來彌補他們人生缺口的’。一旦孩子不符合期待,他們就會覺得失望、羞恥,甚至厭惡。”
林黎輕輕吸了口氣,慢慢點頭。
江語星一臉不忿地說:“要我說,我要投胎成她女兒,遲早跟她拼命。”
林黎笑了笑,臉上多了幾分輕松。
她看着杯中茶湯慢慢晃動,像是心底積壓的某些情緒,終于得到了短暫的安放。
林黎忽然想起了林百川和秋玉瀾。
她覺得自己其實是幸運的。
小時候,她也會犯錯、會考砸,也會因為生理期的情緒爆發而對父母發脾氣,可林百川從不會第一時間指責她,隻是皺着眉遞給她一杯溫水,說:“要不要出去走走?我陪你。”
秋玉瀾雖然脾氣爆,但是刀子嘴豆腐心,總會在林黎考不好時替她找借口,拍拍她的頭說:“這一兩次沒關系,反正你不是那種容易服輸的小孩。”
她的筆記本如果被誰弄壞了,秋玉瀾一定是第一個沖上前質問那人有沒有道歉;林百川更是會去書店給她重新挑一套比原來更好的筆記,悄悄放進她書包裡,還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林黎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個完美的小孩,但他們從未讓她因此感到不被愛。
林黎沒說話,隻是抿了一口湯。
窗外天色正好,她忽然意識到,原來她擁有的那些平凡溫暖,就是她在别人的冷漠裡,格外敏感的原因。
也是她成長為現在的林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