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德周五學校不檢查衛生,這天學生放假可以直接回家。
湯慈榮打掃完自班衛生,關上教室門,天邊夕陽無限美,他走在教室外走廊上,影子在牆上也慢慢挪動。
湯慈榮單手打開罐頭,飲下櫻桃氣泡水潤了潤喉嚨,喝完的瓶罐垃圾分類丢進垃圾桶裡,一出校門,校門口擠滿了接學生的家長,路上堵車,車排得老長,喇叭聲和交談聲肆意。
楊子逸開車在路邊停下,下車伸長脖子張望,在人群裡捕捉到熟悉的身影,招了招手,“慈榮啊慈榮啊,湯慈榮!”
湯慈榮手攥緊皮包,聽到聲音,回頭,是楊子逸來接他了。
裹着夏天的風撞在他的胸腔上,順着微敞的領口滲進襯衫裡,浮動的日光在他鎖骨和喉結上,烙下光暈。
湯慈榮朝楊子逸走近,溫言:“今天你怎麼來接我了。”
“我先接小的再接大的,小的在車裡。”楊子逸突然頓住,上下打量他,“不是,湯慈榮你怎麼越長越帥啊!”
湯慈榮手搭在楊子逸肩上,推着他往車走。
“回家。”楊子逸對湯慈榮說。
“嗯。”
車内楊沐探出頭,剛剛也看花了眼,喊道:“慈叔叔,我今天對你的心動,比昨天多了一點點。”
楊沐用手指了指,“我給你提包包,換一次,想讓慈叔叔親親我的臉,好嗎?”
湯慈榮笑笑,“嗯,給你喜歡。”
他很配合的把皮包遞過去,上車後,親了口楊沐紅撲撲的臉。
楊沐樂了。
“行了啊,楊沐别占你慈叔叔便宜了啊。怎麼也沒見你占我便宜。”車上,楊子逸看着後座的兩人,多瞥了眼小的,“後座的楊沐小朋友,能不能安靜點。”
楊沐做鬼臉。
楊子逸嘟嘴,“快誇誇爸爸,爸爸最帥!”
楊沐誇完,又說,“爸爸真臭美。”
湯慈榮先憋住了一個笑,憋不住,後面擡手遮笑,風掠過他的腕間,笑聲随風飄向了遠方。
“呀,湯慈榮你也敢笑我。”楊子逸挑眉,抱怨。
“抱歉,我不笑了。”
湯慈榮嘴角還是勾着,是幸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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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樹郁郁蔥蔥,草叢繁茂。
校園裡,讀書聲朗朗。
這年高考的壓力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湯慈榮為了緩解六班學生們的壓力,與家長溝通取得同意,帶着他們去了KTV。
湯慈榮自掏腰包,讓學生們吃喝玩樂,唱歌自嗨,後來,學生們要求湯慈榮唱一首。
湯慈榮在學生們的期待下,露了一手,唱了,後來的我們。
唱歌的成熟男士,面容俊朗,德才兼備,聲線迷人。
在座聽着歌的女學生們看着這麼好的湯老師,有點想哭。男學生們也心酸着不說話。
這場高考前的同學們聚會,讓每個人都成了難忘的回憶。
其他班級知曉,也是羨慕六班的待遇。
他在忻德的第一批學生很快迎來了畢業季,湯慈榮手下的學生全部上岸,這年他被忻德樹立為楷模,以淵博學識,高尚師德,今獲獎“優秀教師”榮光。
光陰似箭,湯慈榮送走了一屆舊學生又帶了一屆新學生。期間,他有時間就會去四季樓,去舞蹈室打掃衛生,窗台外面他也會擦擦灰塵。
學生問他,“為什麼叫四季樓啊?”
他隻說,“我有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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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歲的湯慈榮又拿出筆記本,在舒有季的字下,隔了三行,寫了一段話。
字體工整,一個字又一個字引導出了一句又一句的心裡話:
【學生問我未來是什麼?】
“我想我的未來就是你。”
“以前,我沒有未來,甚至未來對于我來說是個虛妄,可現在我的未來因你而實現。”
【學生問我愛情是什麼?】
“愛是能與愛人共度餘生的信仰,是對伴侶的緻死忠誠,是永不分離的執着。”
“愛又是莊周夢蝶,即使是一場夢,我也不願醒來。”
【學生問我朝思暮想的人是誰?】
“我愛了她一日複一日,等了她一年複一年。”
“如果歲月能定格,歲月靜好時,我想和你在一起。”
翌日,天一亮,他去了墓地。
湯慈榮回想着過去種種,又思念起當時的相遇和在路口的分别。他擦着舒有季的遺照,喊她的名字,“我一直覺得做夢也沒關系,因為夢裡有你。而你讓我走出夢境,告訴我,我還有未來。”
“舒有季,我的思念都越界了。”
這一刻,湯慈榮終于承認了,她的一生已經過去了,他一直在等待的,隻是他的一個夢,一個由他為她創造的一個夢。
與舒有季過往的一切,是他渴求而不敢放棄的虛實夢。
當晚。
湯慈榮思緒飄向了遠方,夢裡的他,回到了那年的盛夏。
一個炎熱得幾乎能讓人臉泛紅的夏季。
哒哒哒——
一束陽光照射在白色短袖上,夏日的陽光燙得他心髒猛地收緊,湯慈榮帶着幾分慵懶,惬意擡眼。
舒有季跑了過來,日光斑駁地灑在她紅潤的臉上。
“喂,你還好嗎?”
湯慈榮感受着她一雙溫熱的手,聞着輕盈的花香。
他微怔,輕聲:“茉莉香。”
湯慈榮視線從粉色的茉莉花上,緩緩上移,落在她臉上,眼眶酸澀。
舒有季擔憂他,“你沒事吧,需不需要我送你去醫院。”
他向她伸手,指尖還沒觸碰她的臉便收回,鼻頭一酸,抱上了她。
“舒有季,我也喜歡你。”湯慈榮擁着懷裡的人,淚水打濕了舒有季的香肩,衣服上濕濕的一塊,像是印下了他的悲傷和見到她的喜悅。
舒有季恍惚。
湯慈榮哭泣不已,淚珠順着他下颌線墜落成珠,“我等你,一等,等了數十年。”
“整整數十年,我都在江北市。”
“舒有季,我想給你一個家。”
舒有季紅了眼,笑着幫他擦淚,柔聲道:“好。”
“我們一起回家,回我們的家。”
舒有季身後開滿了紅色的花,她站在那花海中好看至極。
這一刹,思念中的愛意肆意綻放開來,湯慈榮看着舒有季,心裡全是堵澀。
他看着遠去的她,而追着她,“我會一直記得你,我會一直等你的。”
“我會好好的——!”
瘋狂的心跳,是悸動。
就像是與戀人的久别重逢。
霧起又散。
夢也散了。
這天。
湯慈榮緬懷逝者,看着舒有季的遺照,香煙袅袅。
他的身旁,楊子逸也在。
楊子逸問他,“這件事,就不能再考慮了嗎?你要不要再想一下,你真的不後悔嗎?”
“不後悔。”湯慈榮正色道:“我待她,情根深種,我的心告訴我,它愛她。”
哪怕老了,大腦的記憶模糊了,湯慈榮的心髒也會提醒他,永遠不會忘了舒有季。
因為,他的心髒記住了她。
以前的楊子逸聽這話,肯定會覺得他瘋了,現在楊子逸了解他,選擇支持他,“行。”
-
今年,湯慈榮三十六歲。今日,五月二十一号。
一場及時雨過後,天邊出現了彩虹。
咔嚓——
攝影師舉着相機對焦,按下快門。
除男方家人和女方家人外,受邀而來的舊友專門趕來捧場,他們齊聲,笑着喊:“祝新人,新婚快樂!”
鏡頭裡,湯慈榮臉上挂着溫柔的笑。
新婚照裡,還有一個照片。照片裡,湯慈榮垂眸望着懷中,貼在胸口的相框,那些未說出口的誓言,在他喉間翻湧成酸澀,轉為緊抱。
這場遲到的婚紗照裡,舒有季的眉眼永遠定格在了那年。
時間像河流,無聲無息地流淌着。
如果可以,縱使隔着無數光陰,他也會跨越時空,奔赴她,回到她身邊。
即使時光飛逝,他仍然懷着少年心,擁着炙熱的愛。
湯慈榮熾熱的愛戀,對舒有季從未改變。
于他而言,世界的盡頭是欲夢,也是她。
湯慈榮淚已無法掩護,對舒有季含淚而笑:
“舒同學,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舒有季小姐,我娶你了。”
“祝我們,新婚快樂。”
一座城困住了一個人。
湯慈榮一直困住了過去,困在了江北市,他在等她。
也困在了他和她的未來,因為,他們要繼續相愛下去。
在湯慈榮心中,真正的并肩而立,是等生命走到盡頭,老了死了,他與她的名字能并排刻在同一塊墓碑之上。
自彼時起,他如願以償。
他與她,隔着生死并肩而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