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年冬天,醫院停電了一整晚。
産床冷得像鐵闆,我媽在痛得昏過去之前,隻問了一句:“是個女孩嗎?”
沒人回答她。我也沒再問過自己,到底是不是“幸運”的。
我叫何韻,是後來他們給我取的名字,在那之前,我隻有一串編号,被放進“光明教育系統實驗組”,成為“早年幹預計劃”的首批樣本。
那年我六歲,記不得太多了。
隻記得我很乖,特别乖,乖到一整天不說一句話,老師會摸摸我的頭,說:“真像個合格的标本。”
我也笑,露出那時候還完整的牙,後來,他們開始教我說話、寫字、識别“情緒”。
不是自己的情緒,是别人的。
“你要知道,哭的時候不能顯得心軟,那會削弱你的控制權。”
“學生情緒崩潰時,你不能陪他們哭,隻能制止他們流淚。”
我學會了。我很擅長“控制”。
我拿過全系統模拟教學第一,十三歲起參與臨床演練,十六歲時被授予“優等管理預備”,十八歲正式成為實習指導員,那年,我第一次面對一個比我還小的孩子,對他說:“痛,是可以被引導的。”
他正在發燒,手還在抖。我記得他看我的時候,眼睛裡沒有哀求,隻有不信。
他叫顧清玉。
那時的我,是為他擦酒精、監督簽“悔過書”的人。
我不是沒想過救他。那天我手裡隻有一瓶退燒藥和一張指标表,表上寫着:“本周超标服藥人次已滿,除非教學事故,否則不得額外補藥。”
他不是事故。他隻是“壞掉的順從”。
我看着他咳,低頭,簽字,然後走出醫務室,沒有哭,和小時候的我一模一樣。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
“光明”不是想培養好人,它隻想制造“安靜的人”。
而我,安靜了一輩子。
我壓下所有的悲憫和遲疑,一步步往上爬,成為“合格”的教育者,成為那套系統的執行人,成為那個連“愧疚”都能按時歸檔的實驗成果。
我從沒想成為惡人。
可到最後,每一個看着我長大的人,都說我是他們最成功的樣本。
成功到連夢都能精準消除,你知道嗎,我也曾有過不一樣的夢。
年末系統休整時,我偷偷翻過學生的心理檔案,看他們寫在日記裡那點偷偷藏着的、屬于人的願望:
“我想吃糖,真正的糖,不是帶藥味的獎勵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