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的水汽氤氲,暖風嗡嗡作響,但方才那點旖旎的氛圍已被秋岐那句問話沖得七零八落,隻剩下一種沉甸甸的、帶着水汽的沉默。
“抱歉。”
路烴的聲音低啞,像被砂紙磨過,在這片寂靜裡顯得格外刺耳,他看着秋岐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眸,那裡面亮晶晶的情欲之火熄滅了,隻剩下一種了然的、帶着自嘲的灰燼。
秋岐垂下頭,泡沫順着濕漉漉的發梢滴落,砸在水面上,暈開小小的漣漪。
“沒事的,”秋岐扯了扯嘴角,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卻比哭還難看,他重複着,像是說給路烴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反正我知道你是愛我的。”聲音輕飄飄的,沒什麼分量。
路烴沒有應聲,隻是更用力地替他沖洗着頭發上的泡沫,動作有些僵硬。
那句“我知道”像一根細小的刺,紮在他心口最軟的地方。他知道秋岐在試圖給他台階下,用這種方式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可越是這樣,他胸腔裡那股滞澀的悶痛就越發清晰。他愛秋岐嗎?答案幾乎是刻在骨血裡的肯定。
可“愛”這個字眼,伴随着母親歇斯底裡的哭喊和姐姐絕望空洞的眼神,像一道沉重的枷鎖,牢牢鎖住了他的喉嚨,每一次試圖發聲,都帶來窒息般的痛楚。
洗完澡,兩人沉默地擦幹身體,穿上睡衣。客廳的暖風還在盡職盡責地吹着,但秋岐抱着膝蓋蜷縮在沙發角落,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路烴默默打開了電視,調到一部評分不錯的喜劇片,試圖驅散這令人窒息的冷場。
熒幕上的人物誇張地笑着,制造着熱鬧的聲響,卻絲毫無法滲透進兩人之間無形的隔膜。
秋岐的視線落在屏幕上,眼神卻是渙散的。他腦子裡反複回響着浴室裡的對話,路烴沉默的黑臉,還有那句輕飄飄的“反正我知道”。他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明明知道答案,為什麼還要去碰那根高壓線?
他貪戀路烴給予的溫暖和庇護,卻又無法抑制内心深處對明确回應的渴望。這種矛盾撕扯着他,讓胃部隐隐作痛。
路烴坐在沙發的另一端,看似專注地看着電影,餘光卻始終沒有離開秋岐,他能感覺到秋岐身上散發出的低氣壓,像一隻受傷後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小獸。
他想起秋岐醉酒時哭着說“沒人要我”的樣子,想起他蜷縮在自己懷裡尋求安慰的依賴。他不想讓秋岐再露出那種被抛棄般的無助神情。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身體微微挪動,靠了過去。
沙發凹陷下去,秋岐的身體本能地僵了一下。
路烴伸出手臂,試探性地、輕輕地環住了秋岐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懷裡帶了帶。
秋岐沒有抗拒,順從地靠了過去,額頭抵在路烴的頸窩,汲取着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
路烴的下巴輕輕蹭了蹭他柔軟的發頂,手臂收得更緊了些,仿佛想用身體的語言彌補言語的缺失。
他低下頭,嘴唇貼在秋岐的額角,一個溫熱的、無聲的吻落了下來。
“冷嗎?”路烴低聲問,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柔和,帶着小心翼翼的安撫。
秋岐在他懷裡搖了搖頭,悶悶地說:“不冷。” 他閉上眼睛,感受着路烴胸膛的起伏和穩健的心跳。
至少這一刻,這個懷抱是真實的,是溫暖的,他伸出手,環住了路烴的腰,将自己更深地埋進這個避風港。
電影裡的笑點密集地爆發着,觀衆的笑聲從音響裡傳出來。
路烴的手指無意識地纏繞着秋岐一縷半幹的發絲,目光落在屏幕上,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他感受着懷裡人細微的呼吸和溫熱的體溫,心裡的那道坎似乎又高聳了一些。
他該如何跨過去?
該如何讓秋岐真正地、毫無疑慮地相信?
秋岐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綿長,身體也放松下來,似乎睡着了。
路烴低頭,看着他恬靜的睡顔,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他忍不住用指尖極其輕柔地描摹着秋岐的眉眼輪廓,動作珍重得像是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
“栖栖……” 他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氣音,在秋岐的耳邊低喃。
這個名字,承載着秋岐最深的眷戀和最痛的失去。
叫出口的瞬間,路烴的心髒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了一下,酸澀又脹痛。
他無法輕易說出那個字,但這個獨一無二的小名,或許是他此刻能給出的、最接近承諾的回應。
窗外的夜色濃重,冬夜的寒風偶爾掠過窗棂,發出嗚咽般的輕響。
客廳裡隻剩下電視屏幕變幻的光影和暖風機低沉的嗡鳴。
路烴保持着環抱的姿勢,一動不動,生怕驚擾了懷中人的安眠。
他凝視着秋岐的睡顔,目光深沉複雜。
他知道,沉默的擁抱和親昵的呼喚無法永遠填補那道名為“不确定”的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