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娃子！喬家娃子在嗎？”

随着漸入冬季，太陽慢慢遠離北半球，暗夜肆無忌憚地侵襲、霸占着屬于日光的天空。

鄉下人家吃晚飯也早，還不到六點，喬旬聽着電影片尾曲收拾碗碟。沙發上半阖着眼皮、撫摸着懷裡大胖貓的老太太聽到一陣急驟的敲門聲，夾雜着門外人的高聲呼喊，頓時從夢中清醒，“旬兒，你去門外看看，你李大叔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喬旬用桌旁的抹布擦幹淨手，餘光瞥見老電視機上最後一個鏡頭——河面中伸出來一隻不斷抓握的手，未語三分笑的唇角漸沉，他點點頭，道：“奶你先去睡吧，這兒的碗等我來收拾，你可不能碰涼水。”

他走出堂屋，穿過小院子，吱呀一聲，鐵門被推開。他家門口還亮着一小撮燈光，鐵門上喬旬裝了一個小燈泡，就怕有人晚上有事找來，黑燈瞎火的掉到他家前面的溝裡去。

喬旬大學畢業剛回家那會，村上張大娘家的大黃狗半夜上吐下瀉，張大娘的嚎叫和狗痛苦的嗷嗚聲交織，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大半個村子的人都睡不着。張大娘風風火火地抱着大黃狗狂奔向喬旬家，沒注意腳下，結果就掉進喬旬家門口那條溝裡摔了個屁墩。

喬旬半夜被吵醒，給狗看了病喂了藥，被白嫖了醫藥費，還被張大娘扯着衣服教訓了半宿，吵得他天一亮趕緊去扯了電線裝了個小燈泡，門口小溝還特意立了個牌子：狗與張大娘小心此溝。一時傳為村中笑談。

小燈泡就亮了幾個晚上，燈光越來越暗。光影交織間，喬旬看到李大叔面上滿是焦急，看到他出來後，臉上皺紋舒展了些許：“喬家娃子，快幫你大叔看看家裡的母豬，這哼哼哧哧地一直下不來娃，就怕一屍兩命！”

喬旬尋思着母豬一胎怎麼着也不止生一頭小豬。

他眉目清隽，動作言語不急不緩，帶着從容道：“叔你别急，我拿一下工具箱。”

沒一會，喬旬提着東西出來，快步跟上前面帶路的李叔，手電筒的光明明滅滅，照亮着前邊方寸之地。

等到路過小道邊的湖泊，圓柱光斑偶爾從幽深湖面上掠過，喬旬幾不可察皺了下眉頭，腦海自動回憶起晚飯電視放映的老電影。

暗夜裡，格外幽黑深邃的湖底仿佛有邪靈伺機狩獵，下一秒未知生物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來。喬旬自動帶入某穿着大藍衣袍的女鬼，腳步又快了幾分，直接超過了前面的李叔。

李叔瞅着喬旬比自己還迫切的樣子，心中感慨：喬家娃子果然是一脈的好心腸，聽着他家翠花難産竟然比他這個主人還心急，真是個好娃子。

剛接近李叔家的豬圈，就聽到裡面翠花老母豬有氣無力的哧哧哼哼，鄰近豬圈的公豬急得撅蹄子，兩隻大豬蹄搭在栅欄上想嘗試着蹦出來。見着喬旬在李大嬸的帶領下進了老婆的閨房，公豬哼哼地咆哮着。

喬旬打開工具包，問一旁急得團團轉地李大嬸：“嬸子，翠花生了多久了？”

李大嬸道：“這都快一個小時了還沒生下來，眼瞅着翠花都快沒力氣了，我剛剛還喂了碗粥，粥是吃了，崽子還是出不來。”

聞言，喬旬給母豬打了兩支氯前列烯醇鈉，這是用來幫助宮//頸口打開，促進分娩。翠花哼哼又開始使力，喬旬拿出輸/精管往産道探查，看豬崽有沒有進産道，探到阻力後，他又等了一會。

翠花拖長着呼吸，一副累到不行想要擺爛的樣子，喬旬歎了口氣，戴上手套塗了潤滑油，準備掏豬崽。

這隻豬崽大概在母體内營養過剩，血脈能力一絕，卡在最後一步出不來。喬旬注意着手法角度，掏豬崽的時候怕誤傷，他拿出碘伏消毒後，用小剪子稍稍剪了個小口，終于将老大掏出來了。剪了臍帶，豬崽子活力滿滿就要找奶喝。

喬旬看着老大比一般小豬大了一倍的頭，喃喃道：“你倒是下雨不用愁了。”

第一個出來了，之後的兄弟幾個就順滑許多，敷完接生粉，張大嬸将豬崽放到母豬腹部，讓它們自行找奶喝。

處理完後續，喬旬在李大叔李大嬸的連聲感謝下洗幹淨手，打算回家。

喬旬提醒道：“隻要喂點鹽水就行，明天早上再喂粥，豬圈最好打掃幹淨，防止翠花和豬崽感染疾病。”

李嬸應下，見喬旬收拾了東西要走，急忙從屋裡拿出個籃子，笑道：“這次多虧你了，這是今天剛撿的雞蛋還有嬸子包的餃子，你拿回去吃。”

喬旬也沒客氣，道謝後就收下了。

他幫村裡的牲畜看病沒收過錢，主要他也就一實習獸醫，一些大手術或者不常見的疑難雜症還得找縣裡的獸醫。他隻能幫忙看一些小痛小病，或者幫忙接生之類的。都是鄉裡鄉親，村裡大部分人都是看着他長大的，他也不好意思收錢，隻是象征性地收一些雞蛋或者一把自家種的菜。

村裡的人大多還是實誠樸素，在請他幫忙後都會送些東西，像張大娘這種讓人幫忙，白嫖後不甘心還想訛一筆醫藥費的奇葩也不多見。

小路旁樹影幢幢，借着暗淡月光投射下的黑影被無端拉長成尖牙利齒的妖怪模樣。冬天夜晚寒冷的溫度凍得小動物噤了聲，偶或有上夜班的枭鳥展開羽翼，翅羽掠過樹梢，滑翔于天際，在悄然無聲的夜色中發出不甘寂寞的鳴叫。

喬旬提着籃子，注意着腳下，晚上涼風吹在臉上如刀割一般，切割面接觸的皮膚僵硬麻木，他帶着熱氣的手揉了揉凍僵的面頰。

喬旬出來得急，外面罩了一層oversize的黑色羽絨服，幫李叔家翠花接生也沒感覺到冷，現在這會凍的手腳發麻，他将帽子扣上。暗淡的月光輕輕漂浮着，襯得他修長身影似黑夜中潛行的動物。

“汪！汪汪！”

不知道誰家的狗突然開始叫喚，惹得一村的狗也開始叫個不停，随後傳來的是主人家的呵斥聲。

又路過那片靜悄悄的湖泊，喬旬微垂眼簾隻關注手電筒投下的那縷縷光線。

在這無寂的夜色中，狗叫與人聲讓喬旬心穩了穩，腳步也重新輕快了起來。

刹那間，路旁灌木叢中一道黑影如同閃電般撲出，形似鬼魅，朝着喬旬瘋狂襲來。

像是拉響了警報，喬旬心髒聲如一叢密集鼓點，撲通撲通，節奏加快，血管用力收縮，像是被一雙無形大手緊緊攥住，有那麼幾秒，他覺得自己呼吸已然停滞。

“嗷......汪！”

撲到腳下的不明生物終于暴露出了它的真身。

世界好像又重新接軌，喬旬這才感覺到有風吹過，吹得額角冷汗直流。

他用手電筒照了一下不停沖他搖尾巴的動物，一身銀灰色毛皮如錦緞般光滑漾着光圈，隐隐綽綽，露出一雙琥珀似的狼瞳，兩隻兔子似的大耳朵高高聳起，顯得神采飛揚又威風凜凜。

這是一隻狼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