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宋安之遞來的筷子,樊慕雲看着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不由得有些恍惚。
這些日子待在這間偏遠的小屋裡,其實也不顯得無聊。雖然聽不見了,但宋安之還是會絮絮叨叨地,給他和姐姐講故事。
他聽不見,便靠在宋安之的身邊,伸出手,輕輕觸碰着他的嘴唇,憑觸覺和雙眼拼湊出一個個引人入勝的故事。阿姐向來沒什麼耐心,往往宋安之故事還沒講完,她就窩在宋安之懷裡睡着了,而他倒是時常對故事入了迷,執着地看着宋安之的眼睛,不看到結局誓不罷休。
宋安之也不惱,仔仔細細地,為他講完一個個故事。
偶爾,屋内會闖入幾隻小飛蟲,樊慕雲聽不見,隻能憑借眼眸去找尋到飛蟲們四處飛散的痕迹,然後,一步一步地追上去,試圖将它們攏在掌心。這就是他為數不多的消遣了。
桌上氤氲着熱氣的飯菜讓樊慕雲心底一熱,他挑起一筷子肉放進了樊慕鸢的碗裡,樊慕鸢歡歡喜喜地說了一句“真好”,就喜不自勝地吃了起來,笑得眼睛彎彎的。宋安之含笑看着姐弟兩人,伸出手,為樊慕鸢擦去嘴角粘上的米粒。
這樣溫柔的畫面,在宮内并不曾有過。
吃完飯後,宋安之正站在水池旁清洗着碗盤,樊慕雲湊到他身邊,像是貪戀宋安之身上溫度似的,緊緊貼着他的後背,溫熱的感覺透過衣衫的布料傳到宋安之心底,宋安之略微側身,頗有些無奈地垂眸:
“怎麼了?”
樊慕雲不顧宋安之手還是濕的,抓着他的衣角,将他拽彎下腰,捧着他的臉,認真地看着宋安之的眼睛:
“宋先生,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宋安之有些疑惑地點點頭,于是樊慕雲迎着他的目光,語氣帶着懇求的哭腔:
“能不能不要突然一下就抛棄我們?”
話罷,樊慕雲期待地看着宋安之,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宋安之的嘴唇上,期待着宋安之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可是宋安之的雙唇隻是顫抖了一下,并未說出什麼。
宋安之垂眸看着眼前的樊慕雲,眼底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他知道,樊慕雲是在期待着一個确切的答案,但,這個承諾,他做不到。
于是宋安之笑了笑,伸出手,将樊慕雲攬入自己懷中,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樊慕雲的腦袋靠在他的肩窩,宋安之能感覺到樊慕雲正在微微顫抖,不出一會兒,他的肩膀處便傳來了被濡濕的感覺。
其實,一直以來,樊慕雲都渴求着溫暖。年幼時他被母後摟在懷裡,他會緊緊貼着母後的手臂,聞着母後身上令人安心的香味入眠,而後飛來橫禍,他被一碗毒藥奪去了聽力,和姐姐被軟禁在常年不見天日的明心宮,躺在床榻上時,他總會懼怕那些隐匿在黑暗裡的怪物,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抱緊身邊的姐姐,聽着姐姐一聲聲的心跳聲,略微安下心來。
他渴求着溫度帶來的安全感,就像如今,他緊緊抱着宋安之,希望他能夠回應自己的乞求。
平心而論,他也知道自己有點荒唐,會全然相信眼前這個莫名其妙就把他和姐姐從皇宮帶走的男人,但是經過這幾日的相處,宋安之在他心中,早已不危險。
那一個個引人入勝的故事,一道道熱氣騰騰的飯菜,每晚每晚為他和姐姐掖好的被子,以及那一聲聲令他安心的心跳。這一切都讓他落淚。
他懼怕昏暗又冰冷的明心宮,他害怕那個從未給他過一絲父愛的所謂“父皇”,他從不敢接近受人矚目的那兩個“王兄”。悅貴妃娘娘不在了,宸貴妃娘娘又将自己深鎖在宮殿内。
曾給他溫暖的人,一個個離他而去,隻有姐姐還待在他身邊,每當他夢魇驚醒時,他總會發現姐姐也睜開了眼睛,那時,姐姐總會摟他入懷,輕聲為他哼着母後曾為他們哼過的哄睡的歌謠。
那是姐姐僅有的,清醒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