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這段日子雖然放松了些許戒備,但仍有禁衛軍在城中巡邏,所幸車夫對禁衛軍巡邏的路線已經了然于胸,駕着車帶宋安之幾人出城時,竟也沒有出什麼差錯,雖有幾次膽戰心驚,最終卻也安安穩穩地出了城。
車夫沉默着,将三人帶至一處偏僻的樹林,月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枝,落下一灘斑駁的白影,在樹林中,顯得有幾分可怖。一路颠簸,讓身體本就不太舒服的樊慕雲更是難受,他捂着嘴輕咳了半晌,才擡手擦去額上覆着的一層薄薄冷汗,稍微好受一點後,他忙擡眼去瞧蜷縮在宋安之懷裡的樊慕鸢,目光觸及她蒼白的脖頸時,樊慕雲怔了怔。
或許是連日的病痛太折磨人,樊慕鸢與往日相比,已經瘦了一大圈。借着月光往她的後頸望時,都看得見皮膚下淡淡的骨頭的凸起。此刻樊慕鸢閉着眼,由宋安之抱着,呼吸有些微弱。
宋安之也察覺出懷裡的人狀況不佳,低頭,目光微凝。半晌,他歎了口氣,對車夫道:“你不是說有人來接應麼?這裡也沒看見人影啊。”
車夫沉默着解下外袍,不由分說地為樊慕鸢蓋上,又不知從哪取出一件有些破舊的外衣遞給樊慕雲,又從早已熄滅的火爐子中抓了把草木灰,胡亂抹在樊慕雲和宋安之的臉上,宋安之雖有些不适,卻也沒多說什麼,皺着眉忍受着。
待将兩人的臉塗成花貓,車夫又抓起一把灰,正打算朝樊慕鸢臉上塗,可看清樊慕鸢蒼白的臉時,他動作呆滞了一瞬,随後無奈地收回手,把那一把草木灰抛開,又将手掌上殘餘的灰拍幹淨,吹了一聲口哨。
他這聲口哨吹得極其響亮,驚得樹林裡栖息的鳥兒四處奔逃,争先恐後地簌簌閃着翅膀,動作之迅猛甚至帶起了一陣狂風,惹得樊慕雲又是一頓猛咳。
哨聲在樹林中回蕩,半晌周遭才歸于平靜,宋安之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這是車夫夥同樊林給他設下的埋伏,所幸,宋安之預想中的陷阱并未出現。在口哨聲消散後,突然,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踩過枯樹葉的清脆聲,宋安之擡頭望去,交相掩映的樹木之中,似乎有一絲光亮,那光亮越來越明顯,片刻後,宋安之就認清了那光亮的來源。
是一個提着燈的青年,燈光雖晦暗不明,卻也能看出來者身形修長,模樣也算是稱得上一句豐神俊朗。
車夫朝提燈的人打了聲招呼,就把宋安之幾人朝那邊推去,一邊推一邊道:“阿四,幫我一個忙,把他們帶到李家渡口那裡去,到了的時候給黃奕通個信,讓這三個人跟黃奕走。”
被稱為阿四的人提起燈,仔細打量了三人一番,嗤笑道:“怎的灰頭土臉的?”
“明知故問。快去,動靜小點,免得惹來了皇上的人。”車夫并未和阿四多交談,催促着阿四趕緊出發,阿四被他這麼一催,也不惱,點點頭,對車夫囑咐了幾句什麼,都是黑街裡的行話,宋安之也隻是聽懂了個大概,也沒去細想。
話罷,阿四瞧了一眼縮在宋安之身旁的樊慕雲,彎下腰,伸出一根手指,頗為玩味地在他臉頰上蹭了蹭,輕聲道:“呀,雖然被抹了灰,倒也看得出來是個難得的乖娃娃,賣給那些老爺的話,得是個好價錢呢。”
他的語氣帶着些令樊慕雲不悅的暧昧,樊慕雲雖心裡也有些畏懼眼前的這人,但并不願在面上表現出來,隻是冷眼瞧着他,但樊慕雲的反抗似乎讓眼前這人更加開心了,阿四輕輕笑了笑,随後手上不輕不重地在樊慕雲臉上捏了捏。
見阿四磨磨蹭蹭的,車夫有些惱了,狠狠在阿四腰上掐了一記:“你有病是不是,這麼吓唬他做什麼?趕緊走!”
阿四被這麼一捏,有些吃痛地悶哼一聲,随後直起身,忿忿地瞪了車夫一眼:“開個玩笑都不許了?管得真寬。”
“這是能開的玩笑嗎?我懶得和你多說!”車夫急了,鉗着阿四的肩膀将他扭了個方向,又把他往前推,随後又催促幾人跟上阿四,宋安之和樊慕雲心底對阿四不甚信任,但無奈,也隻能跟上了。
阿四嘟嘟囔囔了幾句,車夫無奈,咬着牙湊到阿四耳畔:“好哥哥算我求你了,咱别鬧了,行嗎?這事辦完後你想怎麼鬧都行。”
似乎是怕身邊人聽見,車夫的聲音壓得極低,但是宋安之卻聽的一清二楚,他略顯錯愕地打量着眼前兩人,半晌,默念了一句“非禮勿視”便垂下眸去不再多看。
不過,車夫的那句話倒讓阿四頗為受用,阿四聽罷,笑了笑,搡了車夫一把:“這可是你說的。行了,你先回去吧,記得等天亮了去給我帶兩塊糕啊。”
見阿四終于不鬧了,車夫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這才離開了。
身後車夫調轉方向,又朝京城内的方向行去,不一會兒,整片樹林又恢複寂靜,隻有豎起耳朵聽才能分辨得出一點聲音。
車夫離開後,阿四也不怎麼說話了,隻是小心翼翼地護着燈,在前方開路,走了一段,回頭,目光落在一直拽着宋安之衣角的樊慕雲身上,借着燈光看清樊慕雲披着的是什麼時,阿四啧了一聲,把燈放在一旁,脫下自己的外袍,丢給樊慕雲:“那衣服也不知道是多久的了,還丢給你穿。”
樊慕雲慌亂地接住被他扔過來的外袍,不明所以地看向阿四,阿四見他不動,歎了口氣:“愣着幹什麼?穿上啊,把那件舊的給我,爛成這樣了哪能遮得住風?”
說着,便伸手來拽樊慕雲身上那件舊衣,樊慕雲也由着他把那件破舊的外衣給扒下來,随後,阿四搶過方才丢給樊慕雲的外衣,因為對于樊慕雲來說,這件外衣實在是太大,阿四也隻能像是裹粽子似的把樊慕雲裹了幾圈,才滿意地起身,提起燈,繼續走着。
與方才破舊外衣上的黴味不同,現在裹在樊慕雲身上的衣服帶着淡淡的蘭花香氣,或許是因為裹得緊的緣故,樊慕雲也不覺得冷了,腳步也輕快了不少。
漸漸的,耳畔傳來潺潺的水聲,水聲越來越大,甚至震得宋安之耳朵有些疼。
不知走了多久,阿四停住腳步,宋安之的視線越過阿四的背影,趁着微弱的燈光看見一個略顯破舊的碼頭,而水面上,停着一艘小船。
阿四熟練地踏上船,招了招手,示意幾人上船,宋安之和樊慕雲也并不猶豫,上了船,不知何時,一直縮在宋安之懷裡的樊慕鸢醒了過來,不安地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