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一領着身後的二人來到樊林身邊,毫不客氣地拉開椅子坐了下去,抱着雙臂往椅背上一靠,開口道:“正巧遇上他倆了,就一起過來了,人到齊了的話就說正事吧。”
胡軒頗為擔憂地朝程漁望了一眼,卻發現今日的程漁與平日裡不同了些:今日的程漁将長發高高束起,原本令人眼花缭亂的首飾都被摘下,衣着也由先前的長裙換成了更方便行動的常服,腰間的佩劍更襯得她英姿飒爽——如果程漁表情沒有那麼陰郁的話。
注意到了胡軒的視線,程漁擡眸,與胡軒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間,她疑惑地皺了皺眉。意識到程漁盯着自己身上某一處露出了狐疑的表情,胡軒有些不自在地尴尬笑了笑,招呼着她和賀長卿落座。
待幾人都坐下後,任一開門見山道:“黑街的結構我昨晚上已經去探查過一番,不過,裡面建築實在是太錯綜複雜,我并沒能徹底摸清楚。”
聞言,樊林難掩驚訝:“昨晚?昨晚我去那會兒你還在任府呢。”
“嗯,你離開後我就去了黑街一趟。”任一點點頭,從懷中掏出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來,在幾人面前展開——是一張手繪的簡易地圖。他将地圖鋪在桌上,指着一點開口道,“黑街明面上的出入口就有四個,以這一點為中心,分布在四個角落。不過,實際的出入口一定要多得多,畢竟黑街内巷子錯綜複雜,我也誤打誤撞繞出去過好多次、或者是兜兜轉轉回到原點,而且我認為黑街地下一定還有暗道。”
“嗯……”樊林看着地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麼。
“但是,我真的想不通啊,”說着,任一頗為不耐煩地啧了一聲,語氣裡滿是不悅,“你們起的什麼名啊?說是黑街,其實都可以稱得上一個小鎮了吧?!你們是怎麼做到讓這麼亂的一個組織在京城裡占這麼大一塊地方的?”
聽着任一的話,胡軒感覺有一種很詭異的微妙感,他思索了一陣,想起先前宋安之擄走樊慕雲和樊慕鸢的時候他與秦申生前往黑街調查的情景,隻覺得疑惑不已——黑街有任一說得這麼大嗎?不就是幾條街錯綜複雜成的一個區域嗎?
正當他陷入回憶的時候,任一又開口了:“嘶,說是小鎮也不準确,畢竟沒有那麼大。不過,絕對不是一個街字可以概括的,但還是——”
“那個……還是别繼續在是不是‘街’這個問題上深入了吧。”這時,程漁開口制止了任一的下一句話,她望向任一,“任公子,你能不能想辦法确定一下暗影署目前在黑街裡的據點?”
“這個啊,我昨晚上查到了。在這裡。”任一的指尖移動到東南方向畫了叉字記号的一處點了點,“暗影署應該沒想過隐藏自己的行蹤,這裡有幾座宅邸,他們就将此作為了據點,而且我也看見了暗影署的人在這裡把守。”
“嗯?你是怎麼判斷那些人就是暗影署的人的?你沒見過他們吧。”樊林突然問道。
聞言,任一擡眸,用一種略顯尖銳的目光盯着樊林,語氣突然帶了些冷淡:“你不是派過一個暗影署的人來調查過我嗎?”
“……什麼?”聽了任一的話,樊林皺眉,明顯對任一說的事不太理解。
見樊林一臉茫然,任一保持着那樣地神情審視了樊林半晌,或許是确認了樊林沒必要在此刻對他撒謊,任一移開了目光,歎了一口氣:“前幾天晚上我一直覺得有人鬼鬼祟祟的,出門一看果然有人潛入了任府,我就把那個人打暈了。從那人身上搜出來的東西和身上的裝束不像是尋常組織能獲得的,我就想起你們之前偶然提起過的暗影署了。不過,竟然不是你派來的人嗎?”
話罷,任一再向樊林仔細描述了一番那人的打扮,樊林聽完後,點了點頭:“确實是暗影署的人,但也确實不是我派過去的……唉,這下有點難辦了啊。”
說着,樊林無奈地抓了抓額前散落的發絲,任一望了他一會兒,像是知道樊林在擔心什麼似的,開口道:“放心吧,那個人沒有看清楚我的長相,昨晚上行動的時候也沒有人察覺到我。”
聞言,樊林的手一頓,這才放下心來,點了點頭。
見樊林神色裡的不安消失了,任一把目光轉向程漁:“所以,你要據點位置做什麼?據我所知你應該不希望我們直接強攻暗影署的據點吧。”
迎着任一如同審問一般的目光,程漁移開了視線,并未回答。
見她神色有異,樊林和胡軒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異口同聲地開口:“程漁,你……”
兩人話還未說完,就聽見任一難以置信的聲音:“……你該不會想去據點找江淮吧?”
但是,程漁依然沒有回應。
此刻的沉默無異于承認,任一掃了程漁一眼,語氣陡然轉冷:“如果你打算這樣做的話,我們就沒必要合作了。”
說着,他就抓住地圖的一角,正打算收走時,卻聽一聲悶響,緊接着桌面震了震,任一擡眸,是胡軒一掌拍在桌面上,摁住了地圖。
屋内原本就尴尬的氣氛随着這一掌變得更為緊張,任一、樊林、程漁、還有從開始就沒說過話的賀長卿齊刷刷把目光投向胡軒。
胡軒深吸一口氣,對任一低聲道:“不好意思哈,沒控制住力道,沒别的意思,隻是想說先别急,稍等。”
雖然這麼說着,他語氣裡卻沒有半分的歉意,甚至可以說是壓抑着隐隐的怒氣,但很明顯,他的怒氣并不是對着任一的。
胡軒把目光轉向程漁,勉強讓自己的語氣柔和下來:“現在對江淮那邊的想法我們弄不清楚,貿然前往暗影署據點實在是太過危險,就算帶着保護你的人過去,也不一定是暗影署那邊的人的對手。”
聽了胡軒的話,程漁點了點頭,從幹澀的喉間扯出一句回答:“我知道。”
聞言,胡軒終于松了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
他話還沒說完,程漁的下一句話就把他的希望給砸得粉碎:“所以我會自己去。”
此言一出,胡軒睜大了眼睛,太過猛烈的沖擊似乎讓他連話都說不順了:“不是?你、你?啊?你在……”
見狀,樊林歎了一口氣,在桌下踹了胡軒一腳,随後看向程漁:“不行,你不能去。”
他語氣雖然比胡軒溫柔不少,卻帶着斬釘截鐵的不容拒絕,程漁隻是默默垂下眼簾,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封信,樊林略微掃了一眼,認出來那是江淮的筆迹。
“我醒來的時候,在我枕邊發現的。”程漁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進護國公府了?”胡軒皺了皺眉,看向程漁,程漁遲疑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胡軒煩躁到了極點,重重歎了一口氣:“我就知道護國公離開後你們府裡的那群人會對工作不上心。”
趁胡軒和程漁交談之際,樊林拿過信,大緻浏覽了一遍。
信上江淮還是堅稱若程漁還留在樊林身邊,遲早有一天會被樊林所害,并且向程漁請求見面,希望能夠和程漁面談此事,面談地點就是暗影署的據點,說明日正午會在黑街南出入口等程漁。
看完信後,樊林像是徹底沒轍了,惱火地開口:“我真想不通了,他到底為什麼一定認為我會害程家!?明明——”
“喂,說夠了沒!”眼看樊林就要把幾人的秘密脫口而出,胡軒急忙止住了樊林的話頭,樊林一怔,自覺失言,隻能不甘地低下頭,将信還給程漁。
程漁又将信收回,低聲道:“若是明日黃昏之時我還未回來,你們就攻入據點吧。”
“不行!”胡軒算是徹底急了,他站起身,抓住程漁的肩膀,帶着怒氣的聲音在殿内回蕩,“不管你說什麼,我們都不可能讓你單獨前去,誰知道他們到底在打什麼算盤?!你若是執意要去,我哪怕是鎖——”
“胡軒。”程漁平靜的聲音響起,胡軒一怔,閉上了嘴。被他握住肩膀的程漁緩緩擡頭,與他對視,目光裡盈滿了陌生的冰冷,“你們最近是不是太獨斷專行了些?”
這句話猶如平靜湖面上猛然墜入的一顆巨石,掀起驚濤駭浪,平靜的假象不複存在,被掩蓋着的暗潮湧動也終于浮上了明面。
胡軒怔怔地看着程漁的眼睛,那雙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早就有所預料。
他相信,無論是他,還是樊林,亦或是身懷秘密的每一個人都意識到了——從某一刻開始,他們與彼此的距離正在逐漸拉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