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醒胡軒的,并非賀長卿的呼喚,而是難以忍受的鈍痛。
身軀被冷硬的石闆硌着的感覺十分難受,胡軒煩躁地呻吟了一聲,捂着太陽穴坐了起來。
沒能睡好的疲憊和肌肉的酸痛讓他愣住片刻,他茫然地盯着黑暗中的一點出神,半晌後才搖了搖頭,找回了些許神志。
對了,賀長卿呢?自己明明囑咐了賀長卿看準時間就把他叫醒的,但是現在怎麼不見他人影?
想到這,胡軒在身側摸索了一陣,找到了那把斧頭,扶着牆搖搖晃晃站起身,沙啞着聲音喚了一聲賀長卿,但沒有回應。
搞什麼啊?難道和賀長卿遇見是自己做夢嗎?胡軒煩躁不已,抓了抓頭發,将火折子掏出,吹了口氣,喚回了那小片的金紅。
剛睡醒的嗓子格外幹澀,胡軒咽了幾次唾沫,但還是無濟于事。
算了,先找人吧。胡軒認命地歎了口氣。
感覺自己并沒有睡多久,所以賀長卿估計也沒走遠,先到附近的那幾間牢房看看吧。
想到這,胡軒剛打算邁開步伐,卻突然頓住了動作。
咕咚、咕咚。
是吞咽着什麼的聲音。
詭異的聲響在耳畔回蕩,像是牽引着他前往那聲音的源頭。
可是自己真的應該去嗎?胡軒突然感覺到一股莫大的恐懼——第六感告訴他,如果貿然前往,他看到的可能是一副堪稱地獄的光景。
但他還是加快了腳步朝那邊趕去,因為,在剛剛那一瞬,與“地獄”一詞同時浮現在他腦海裡的,還有賀長卿的名字。
搖晃的金紅險些跟不上急促的腳步。
吞咽聲越來越近,胡軒甚至能聽到急促的喘息。
邁出每一步前,他都在問自己,還要繼續嗎?明知道會看見什麼,但每一次,他都給了自己确定的答複。
于是他站在了發出聲響的那間牢房門前,借着微弱的火光,依稀看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和散落一地的模糊的影子。
他沒有猶豫,沖進了牢房。
火折子的光實在太過微弱,他煩躁地抓起一團稻草,引燃,丢在地上。
燃燒着的稻草帶來了火折子難以比拟的明亮。
火焰賜予了雙眼久違的光明。
這璀璨的光亮,讓胡軒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個身影背對着他跪在地上,捧着一團已經看不清是什麼模樣的東西貪婪地吸食着,而散落在他身側的、原本模糊的影子,是明顯被暴力撕扯下來的斷肢。斷肢和散落的肉塊都呈現着詭異的白色,比胡軒先前看見的喉管被咬斷的屍體更白。
火光染紅了整個空間,胡軒一時之間甚至分辨不出來,地上的豔紅究竟是鮮血還是被火焰燒紅的水。
耳畔還回響着吮吸的聲音,那樣急躁的聲音,讓胡軒想起穿越前自己用吸管喝飲料時,為了喝到杯底那一點飲料時發出的噪音。
胡軒沉默地垂眸,看向背對着他、焦躁地從被破壞的屍體上吸血的賀長卿。
自己記得這座牢房,前不久來查看時,屍體的喉管雖然被咬斷了,但至少是完整的,而現在卻被拆得散落一地。
不用多加思考,造就這一景象的,正是眼前的賀長卿。
是賀長卿為了吸血,破壞了屍體,試圖從切口處多吸食一點血液。
刺眼的火光并未引起賀長卿的注意,他隻是固執地、賣力地吮吸着早就蒼白了的“碎片”。
“長卿。”胡軒深吸一口氣,輕聲喚了賀長卿的姓名。
賀長卿并沒有回應,但胡軒知道他聽見了,因為當自己出聲的那一刻,他看見賀長卿的肩膀猛地顫抖了一下。
半晌後,他僵硬地回眸,與胡軒的目光相撞。
那張茫然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火光染紅了他的輪廓和白衣——不,衣服是被血染紅的。胡軒忽略了他眼底的慌亂,鎮定自若地開口:
“我不是說讓你把我叫醒嗎?為什麼——”
可他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是賀長卿猛地起身,将胡軒撲得向後跌坐在地上,随後,捂住了胡軒的眼睛。
“别看!!”胡軒聽見了賀長卿驚慌失措的聲音。
掌心滑落的鮮血落在胡軒的睫毛上,帶來了黏膩的感覺。
“……你現在讓我别看也沒什麼用了,我已經看完了。”胡軒眨了眨眼,睫毛拂過賀長卿掌心的時候有一種微妙的阻力感。
賀長卿沒有回答,但胡軒聽見了他帶着些許顫抖的喘息。
“你先把手拿開,好不好?”胡軒放柔了聲音,伸出手抓住了賀長卿的手腕,試圖讓賀長卿挪開手,但無濟于事。
見狀,胡軒歎了一口氣,開口:“我說啊,我們兩個,應該是都被下藥了吧?所以我會出現幻覺、攻擊性變強,而你會克制不住吸血的沖動。”一邊說着,他還使勁去拽賀長卿的手,但賀長卿的力氣出奇的大,胡軒并沒能如願。
胡軒知道自己的狀态不正常——正常的話,怎麼可能把人看成紙人啊?要麼是中了幻術,要麼是被下了藥,根據現在的情況看,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而賀長卿也好不到哪裡去,甚至可以說比自己更加糟糕。
他知道賀長卿會想要喝血,但是從先前的情況來看,并不需要太多的血液就能讓賀長卿恢複理智:隻需要不痛不癢的一點就夠了。而現在的賀長卿,看起來就像是餓了太久、又或是從未被喂飽過,渴求血液到不惜破壞屍體都要将那點血液吸食殆盡。
眼前這猶如地獄一般的光景,恐怕在其他幾個牢房裡也如出一轍。
他和賀長卿的異常,明顯都指向了同一個可能性——
被下藥了。
誠然,自己待在地牢這樣黑暗而封閉的空間,會變得不太正常,但現在的程度已經超出了常規的範疇,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将他心底那些濃重的情緒無限放大,而自己也在順應着那鬼魅般的呼喚,一次又一次地揚起斧頭、毫無負罪感地劈下。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經在這個地牢裡待了很久了,沒有進食、也沒有喝水,但是激烈地斥諸暴力、一刻不停地趕路,如此超負荷的運作下,自己感受到的,竟然隻有輕微的肌肉酸痛而已。
這太不對勁了。
仿佛有什麼東西遏制了他的“疲憊”、“饑餓”,而将“暴力”放大。
要是再找不到出去的辦法,自己就會死在這裡。雖然他并沒有很強烈的求生欲望,但是要是被人算計到死了,他可不太高興。能夠殺了他的,隻有他自己。雖然他方才也将這個權力遞交給了賀長卿,但賀長卿并沒有響應他的期待,他有點失望,所以他現在也不想讓賀長卿殺了自己。
别這麼莫名其妙地死在别人手裡啊。
胡軒放輕聲音,沒再打算去拽開賀長卿的手,而是仔仔細細地跟賀長卿說着自己心裡的想法:現在情況不對勁、有幕後黑手、這裡是哪我們也不知道、得盡快找到出去的路。
但,賀長卿沒有回應。
透過略微的縫隙,胡軒察覺到周圍的火光微弱了下來,應該是地上的稻草有限,已經燃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