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經無比熟悉的公式和定理，如今像是隔着一層厚厚的毛玻璃，看得見輪廓，卻抓不住細節。

十年光陰，足以讓曾經爛熟于心的知識變得模糊不清。

他拿起水筆，筆杆的塑料外殼被無意識地含在唇間，輕輕咬着，試圖集中精神攻克一道二次函數與不等式結合的例題。

大腦的齒輪艱難地轉動着，一些零碎的解題思路閃現，又很快湮沒在更多的生疏感中。

這個判别式......是大于零還是大于等于零來着？好像還有個韋達定理......嘶，頭疼。

他咬着筆杆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了些，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卻始終無法得到正确的答案。這種力不從心的感覺讓他有些煩躁。

坐在旁邊的周回幾乎是紋絲不動，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老師的講解和黑闆的闆書上。

他坐的很直，筆記本攤開在桌面上，字迹工整清晰，重點内容用不同顔色的筆做了标記，一目了然。

他周身仿佛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疏離感，将外界的紛擾隔絕在外。

然而，周回并非對周遭全然不覺。眼角的餘光，偶爾會捕捉到同桌那支在唇邊反複啃咬的水筆，以及草稿紙上混亂的演算痕迹。

他能察覺到魏尋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卡殼的、略帶焦灼的氣息。

跟不上嗎？也正常，二中的教學進度和側重點可能和我們不太一樣。

周回的思緒短暫地偏離了一下，但很快又回到了課堂上。李老師講課的風格就是這樣，信息密度大，節奏快，稍不留神就容易掉隊。

李老師在黑闆上寫完最後一步推導，放下粉筆，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目光掃視全班“好了，這道題的解法思路就是這樣，核心在于對參數的讨論。下面給大家十分鐘時間，把書上對應的練習題做一下，檢查一下自己掌握得怎麼樣。”

教室裡響起一陣翻書和動筆的聲音。

魏尋也連忙翻到對應的練習題，題目和剛才的例題類似，但稍微變換了形式。他深吸一口氣，再次拿起筆，可腦子裡的思路依舊混亂。他盯着題目看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旁邊的人輕輕地動了一下。

周回放在兩人桌子中間的筆記本，被他用修長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往魏尋這邊推了推。

幅度很小，剛好讓魏尋能看清筆記本上與練習題相關的公式和關鍵步驟的筆記。

周回的動作非常自然，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的視線依然落在自己的練習冊上，仿佛隻是無意間調整了一下筆記本的位置。

魏尋愣住了，他側過頭，看向周回。

周回的側臉線條幹淨利落，下颌線微微繃緊，顯得有些冷峻，但他垂着的眼簾和濃密的睫毛卻柔和了這份疏離。

他......是在幫我？魏尋的心跳漏了一拍。

周回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注視，眼皮微動，但沒有擡頭，隻是用極低、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先看定義域。”

他的聲音清冷，沒什麼情緒，準确地點醒了卡在困境中的魏尋。

魏尋看向周回，唇角帶着一絲笑意。

筆記本上清晰的思路引導着他，那些塵封的記憶被重新激活，解題的過程比預想中順利許多。

當最後一個數字穩穩落在筆記本上，他心中湧起一股久違的暢快感。

“謝謝你。”魏尋的聲音不高，但足夠清晰，帶着顯而易見的輕松。

聽到這聲直接的道謝，周回握着筆的手指幾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他轉過頭，目光迎上魏尋帶笑的眼睛。

——那雙眼睛很亮，裡面盛着的情緒坦率而溫暖，沒有絲毫的遮掩。

周回的眼神在魏尋臉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魏尋已經寫出正确答案的草稿紙上。

反應挺快。看來基礎不錯。

他内心平靜地做出了判斷，臉上依舊是那副清淡的表情，隻是緊抿的唇線似乎比剛才柔和了那麼一點點。

“解出來了就好。”周回的聲音沒什麼波瀾，聽不出特别的情緒。

他将自己的筆記本往回輕輕拉了少許，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練習冊上，仿佛剛才的幫助隻是舉手之勞，不值一提。

魏尋嘴角的笑容并未褪去。他知道周回就是這樣，不習慣接受太過直白的感謝，行動總是比言語更實在。

他也不再多言，将目光重新投向課本，準備趁熱打鐵，把相關的知識點再鞏固一下。

魏尋嘗試着去做下一道練習題。

這次沒有周回的筆記提示，他稍微多花了一些時間，但憑借剛才被激活的記憶和解題經驗，最終還是磕磕絆絆地演算了出來。

他輕輕舒了一口氣，感覺找回了點當年學習的狀态。

他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旁邊的周回。周回已經完成了所有的練習題，此刻正安靜地翻看着課本後面的章節。

他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額前的碎發偶爾會随着他低頭的動作輕輕晃動，鼻梁挺直，嘴唇的顔色很淡。

他看書的樣子非常專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還是那麼認真。

好像不管什麼時候，他都能這麼沉得下心。魏尋心裡默默想着，有些羨慕，也有些懷念。

前世，他們一起上自習的時候，周回也總是這樣，能迅速進入學習狀态，不受任何幹擾。而他自己，則常常需要周回的監督和提醒。

就在這時，魏尋在草稿紙上演算時，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桌子邊緣的水筆，“啪嗒”一聲，水筆滾落到了地上，正好掉在周回的腳邊。

魏尋連忙俯身去撿，手指剛要碰到筆杆，另一隻手更快地伸了過來，撿起了那支水筆，是周回。

周回彎腰的動作很流暢，撿起筆後直起身，将筆遞還給魏尋。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

“給。”他言簡意赅。

“啊，謝......”魏尋接過筆，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了周回微涼的皮膚，心頭猛地一跳，後面的“謝”字差點沒說出來。

他連忙收回手，将筆握緊，“謝謝。”

“沒事。”周回的回答依舊簡短，他坐直身體，繼續看自己的書。

但魏尋的心跳卻無法立刻平複下來。那短暫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觸碰，卻像電流一樣竄過他的四肢百骸，喚醒了沉睡已久的、屬于戀人間的熟悉感。

他握着那支還殘留着周回體溫的筆，一時間有些恍惚。

隻是碰了一下而已，我在緊張什麼......他暗自吸了口氣，努力平複心情，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學習上。

時間在安靜的做題和偶爾的翻書聲中悄然流逝。當下課鈴聲響起時，緊繃了一節課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

李老師布置了作業，拿着教案離開了教室。同學們也在收拾東西，準備換教室——下節課不在這裡上課。

魏尋也合上書本，收到桌兜裡。他猶豫了一下，想起周回之前說過的話，轉頭看向正在不緊不慢收拾書包的周回。

“那個......周回，”魏尋開口，聲音比剛才略微低了一些，“你剛才說的筆記......”

周回聞言，停下手中的動作，從摞好的書中抽出一本字迹工整的筆記本，遞給魏尋：“數學筆記。其他的科目，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找給你。”

“謝謝你，有數學的就夠了，其他的我先自己看看。”魏尋連忙接過筆記本，入手微沉，紙張的觸感很好。

他翻開看了幾頁，裡面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樣，清秀、工整，條理清晰，重點突出，還用不同顔色的筆做了标記，詳細易懂。

他的筆記還是這麼整齊，重點一目了然。魏尋心裡感歎着，小心翼翼地将筆記本收進自己桌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