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覺到那道冰冷審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讓他渾身不自在。

又來了，那種眼神，好像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

魏尋的心裡翻騰着厭煩與委屈，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那些翻湧的情緒。

“嗯，我先回屋放一下東西。”

魏尋的聲音有些發悶，他不想在這裡多待一秒，隻想盡快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氛圍。

他朝着沙發上的老人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撇了撇嘴，頭也不回地朝着自己在這邊常住的那個房間走去。

姑姑看着魏尋有些落寞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将果盤放在茶幾上，輕聲對沙發上的老人說道：“爸，尋尋剛考完試，估計累壞了。”

老人“哼”了一聲，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沒有說話，但那不以為然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魏尋走進房間，“嘭”的一聲輕輕關上了門，将外面的一切隔絕。

房間不大，布置得很溫馨，書桌上還放着他上次來時沒看完的書。

他将背包随意地扔在床上，整個人也跟着往床上一倒，盯着天花闆，胸口卻依舊堵得慌。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屏幕亮起，他下意識地點開了那個新組建的“雲水謠小分隊”微信群。

群裡還沒有新的消息，最新的記錄還是下午盛遂陽和李誠遲那些興奮的表情包和對溫泉的無限暢想。

看着那些跳躍的文字和圖片，魏尋的心情稍微平複了一些。他想起了周回，想起了那個在夕陽下安靜目送他離開的背影，想起了周回在考場外平靜卻笃定的神情。

周回的存在，像是一道溫暖的光，總能驅散他心中的陰霾。

還好，這個暑假有他們，有周回。

魏尋的唇角不自覺地向上揚起。

他點開相冊，裡面存着姑姑發給他的溫泉票照片，那古色古香的票面設計，以及“雲水謠”三個飄逸的字體，都透着一股雅緻和令人向往的意境。

他開始在網上搜索“雲水謠”的攻略，關于古鎮的介紹、推薦的客棧、古裝租賃店鋪的評價、溫泉的種類和功效……一條條信息湧入腦海，漸漸将剛才的不快沖淡了不少。

“叩叩叩——”房門被輕輕敲響。

“尋尋，是我。”是姑姑的聲音。

魏尋連忙收起手機，從床邊坐起身：“姑姑，請進。”

姑姑推開門，端着一杯冒着熱氣的牛奶走了進來，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意：“剛考完試，肯定很累吧？喝杯熱牛奶，早點休息。”

她将牛奶放在魏尋的書桌上，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謝謝姑姑。”魏尋接過牛奶，入手溫熱。

姑姑在魏尋的床邊坐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語氣溫和：“你爺爺他就是那個脾氣，你也别太往心裡去。他年紀大了，有些觀念一時半會兒也改不過來。”

她的話語裡帶着幾分無奈，也帶着對魏尋的安撫。

魏尋低頭抿了一口牛奶，甜而不膩的暖流滑入喉嚨，也溫暖了有些發涼的心。他知道姑姑是真心疼愛他的。

姑姑以前有喜歡的人，被爺爺拆散，被逼着嫁給一個爺爺選的人，本來想着柴米油鹽一輩子，平平淡淡也是幸福，誰知道這個人是個酒蒙子，還是個家暴男，在姑姑孕期打她，姑姑不僅流産，子宮還被摘除，以後再也無法擁有自己的小孩。

那時候他還小，不知道什麼是流産，也不知道什麼是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小孩，他抱着姑姑哭的快暈厥，說自己以後就是姑姑的小孩。

“我知道，姑姑。”魏尋輕聲說道，“我沒事。”

“那就好。”姑姑欣慰地點了點頭，“聽說明天你們就要去雲水謠了？那地方我聽朋友說很不錯，山清水秀的，去散散心也好。預約好了嗎？住宿呢？”

魏尋将牛奶杯放在桌上，回答道：“還沒呢，我正打算明天查一下具體情況，然後跟大家商量出發的時間。溫泉票也需要提前預約。”

“嗯，這些都得提前準備好，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姑姑叮囑道，“錢夠不夠用？不夠跟姑姑說，出去玩别太節省，開心最重要。”

“夠用的，姑姑，您給我的零花錢還有不少呢。”魏尋心中感動，姑姑總是這樣無條件地支持他。

“那就好。早點休息吧，養足精神才能玩得痛快。”姑姑站起身，又替魏尋掖了掖被角，才轉身離開了房間。

魏尋看着姑姑離開的背影，心中那份因為爺爺而産生的郁結，也消散了大半。他重新拿起手機，繼續浏覽着雲水謠的攻略。

夜色如墨，将雙城的萬家燈火都溫柔地包裹起來。

周回的房間裡，隻開了一盞色調柔和的台燈，光線将書桌上攤開的一本數學練習冊照亮。他剛洗完澡，身上穿着寬松舒适的棉質睡衣，頭發還有些微濕，散發着淡淡的洗發水清香。

他并沒有在看書，而是單手撐着下巴，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偶爾有幾顆稀疏的星星在遙遠的天際閃爍，城市的喧嚣在這一刻似乎也沉靜了下來。

考試結束了，緊繃了一個星期的神經終于可以徹底放松下來。他靠在椅背上，伸展了一下手臂，感覺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透着一股輕松。

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盛遂陽在“雲水謠小分隊”群裡發了一張搞笑的表情包，配文是“我已經開始幻想穿着飛魚服的樣子了！”，下面跟着李誠遲一連串的“+1”和“期待”。

周回拿起手機，看着群裡熱鬧的聊天記錄，唇角無聲地向上彎了彎。這群人，總是這麼精力充沛。

飛魚服麼？不知道穿起來會不會很奇怪。他腦海中浮現出魏尋描述古裝時的興奮模樣，以及盛遂陽那些誇張的形容。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滑動，點開了魏尋的頭像。

那是一個很簡單的頭像，就是一片純淨的藍天白雲，和魏尋給人的感覺有些相似，帶着幾分幹淨和憂郁。

他現在在做什麼呢？應該也到家了吧。周回想着，目光落在聊天記錄的最後，是下午魏尋說要查攻略的消息。

他放下手機，重新拿起那本物理書，卻發現自己有些看不進去。

腦海中，不時會閃過魏尋的臉龐，是考場外那雙帶着笑意的眼睛，是夕陽下那個回望的身影，還有那句帶着些許不舍的“明天聯系”。

周回起身，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的一角。樓下街道的路燈散發着昏黃的光芒，偶爾有車輛駛過，留下一道道流動的光痕。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給魏尋發消息。他應該在忙着查攻略，或者和家人在一起。明天等他的消息就好。

周回轉身走回書桌，定了定心神繼續看書。

餐廳裡的氣氛因為魏尋爺爺的幾句話而驟然降溫。明亮的吊燈下，餐桌上菜肴的香氣似乎也無法驅散那股彌漫開來的不悅。

魏尋的姑姑剛往他碗裡夾了一塊色澤誘人的排骨，臉上還帶着溫和的笑容，試圖緩和餐桌上的氣氛，卻被老人接下來的一句話打斷。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媽沒啥本事，你也是個飯桶。”

魏尋的爺爺放下手中的筷子，渾濁的目光掃過餐桌上的兩個人，語氣中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指責，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又被他翻出來當做數落的工具。

他說話時，嘴角下撇，臉上的皺紋因為不滿而擠在一起，顯得格外刻薄。

魏尋的姑姑臉色微微一變，手中的筷子頓在半空，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無奈地看了一眼魏尋，眼神裡充滿了歉意和擔憂。

魏尋原本正低頭扒拉着碗裡的米飯，聞言，咀嚼的動作猛地停了下來。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胸腔中一股無名火“噌”地一下竄了上來。又是這樣，每一次，隻要有機會，他總會變着法地貶低他的母親，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彰顯他所謂的“一家之主”的威嚴。

前世的種種屈辱和不滿，與此刻的憤怒交織在一起，讓魏尋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他擡起頭，目光直視着他爺爺，那雙總是帶着幾分憂郁的眼眸，此刻卻銳利如刀。

他撇了撇嘴，将碗筷重重地放在桌上，發出不大不小的一聲輕響，在略顯沉悶的餐桌上顯得格外突兀。

“食不言，寝不語。”魏尋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着壓抑的怒火和毫不退讓的意味。

他直視着他爺爺，眼神中沒有絲毫的畏懼，隻有濃濃的厭煩和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