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遲站了一會兒，對着盛遂陽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一起出去說。

兩人蹑手蹑腳地退出了宿舍，盛遂陽還細心地将門輕輕帶上，隻留下一條微小的縫隙透氣。

走廊裡空無一人，隻有遠處傳來的、其他宿舍隐約的說笑聲和樓下偶爾響起的籃球拍擊聲。

兩人走到離宿舍門稍遠一點的窗戶邊，冬日陰沉的光線透過玻璃，照在他們同樣帶着倦意和憂慮的臉上。

李誠遲靠着冰冷的牆壁，長長地、無聲地歎了口氣，擡手用力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剛才在宿舍裡強撐着安慰魏尋，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心力，此刻放松下來，隻覺得身心俱疲。

“唉，”他撓了撓頭，聲音沙啞，帶着濃濃的疲憊，“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盛遂陽看着他這副樣子，心裡也挺不是滋味。

“誠遲，”盛遂陽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不少，“我知道你肯定有事瞞着我，瞞着阿回。昨晚你說的那句‘最愛的人因為買馄饨死了’，這事兒肯定不是全部，對吧？”

他看着李誠遲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答案。

李誠遲的身體猛地一僵，眼神閃躲，沒有立刻回答，隻是低頭看着腳尖。

盛遂陽也沒逼他，隻是繼續說道：“我不管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也不管魏尋他到底經曆了什麼。但是，你看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再看看阿回昨天那副魂不守舍、甚至直接請假走人的樣子，我覺得事情已經不是你們能捂得住的了。”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李誠遲，我拿你當朋友，也拿魏尋當朋友，更别說阿回了，那是我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我不希望看到你們任何一個人出事。有些事情，憋在心裡可能會更難受，甚至會把人逼瘋。或許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才是解決問題的途徑。”

李誠遲擡起頭，淚水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他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那個秘密太沉重，太匪夷所思了。他看着盛遂陽眼中真切的關心和坦誠，内心掙紮了許久。

周回已經猜到了，盛遂陽也起了疑心。他還能瞞多久？如果一直瞞下去，阿尋會不會真的被逼瘋？或許盛遂陽說得對，多一個人分擔，多一個人想辦法，總比他一個人硬撐着強？而且盛遂陽是周回最好的朋友，或許他能從不同的角度提供一些幫助？

“我”李誠遲的聲音依舊哽咽，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盛遂陽，有些事情，不是我不願意說，是我怕你們知道了，會...”

“會什麼？會覺得魏尋是瘋子？還是會覺得我們在編故事？”盛遂陽打斷他，語氣堅定，“誠遲，你太小看我和阿回了。我們是那種人嗎？我們隻關心魏尋他到底怎麼了，他為什麼會這麼痛苦！我們隻想幫他！”

李誠遲看着盛遂陽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誠，心裡最後一道防線終于開始松動。

或許，他真的可以相信他們？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有些事，或許是時候讓你們知道了。但是，”

他看着盛遂陽，眼神變得異常嚴肅，“你必須保證，今天我跟你說的話，在阿尋主動開口之前，你絕對不能在他面前透露一個字！也絕對不能讓周回知道是我告訴你的！你能做到嗎？”

盛遂陽看着他眼中那份決絕，知道這已經是李誠遲最大的讓步和信任了。他用力點了點頭：“我保證！用我的人格擔保！”

李誠遲閉了閉眼睛，仿佛在積蓄着勇氣。再次睜開眼時，他看向天花闆，開始緩緩地，講述那個關于重生、關于失去、關于無盡痛苦和悔恨的故事

盛遂陽站在旁邊，靜靜地聽着，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好奇，逐漸變成了震驚、難以置信，最後化為了深深的同情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

隻是呆呆地看着李誠遲，仿佛在聽一個光怪陸離卻又無比真實的天方夜譚。

盛遂陽神遊一樣跟李誠遲回宿舍，往日咋咋呼呼的性格也變得格外沉默。

就在這時，宿舍門被輕輕推開了。

盛遂陽下意識地擡起頭，當看到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時，眼睛瞬間瞪大了：“阿回？！你回來了？！”他幾乎是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快步迎了上去。

周回站在門口，身上還帶着外面的寒氣。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連帽外套，裡面是簡單的毛衣和襯衫，臉上帶着明顯的疲憊，眼下的青黑比前幾天還要重一些，但那雙眼睛，卻比離開時更加深邃，也更加平靜，平靜得有些反常。

“嗯。”

周回輕輕應了一聲，目光越過盛遂陽，第一時間投向魏尋。

床上的魏尋似乎被開門聲和盛遂陽的驚呼聲驚動了，眼睑微微顫動，濃密的睫毛如同蝶翅般扇動了幾下，發出了一聲極其細微的、帶着濃重鼻音的呓語。

他似乎并沒有完全清醒，隻是在半夢半醒之間，感受到了某種熟悉氣息的靠近。

周回的呼吸幾不可查地一滞。

他示意盛遂陽不要出聲，然後放輕腳步，慢慢地走到了魏尋的床邊。

他低頭看着床上的人。魏尋側躺着，臉頰因為長時間的睡眠而透出一點不正常的潮紅，但整體依舊是蒼白的，嘴唇幹裂，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微微蹙着，似乎并不安穩。

他蜷縮着身體，被子隻蓋到胸口，一隻手無意識地伸在外面，手指微微蜷曲着。

周回靜靜地看着他，眼神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心疼、愧疚、憐惜，還有一種失而複得般的、不敢觸碰的珍視。

他知道，眼前這個看似熟睡的少年，靈魂裡承載着多麼沉重的過往，背負着多麼絕望的愛戀和痛苦。

他緩緩伸出手，指尖帶着從外面帶回來的、微涼的溫度，想要像上次那樣，輕輕将被子往上拉一拉，蓋住他微涼的手指。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觸碰到被角的時候，床上的魏尋忽然又動了動。

他似乎在夢中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氣息，身體無意識地朝着周回的方向挪近了一些，嘴唇翕動，發出了極其微弱的、含糊不清的呢喃：

“老公...”

這兩個字如同情人間最私密的耳語，又像是穿越了十年時光的泣血呼喚，清晰地、準确無誤地落入了周回的耳中！

周回伸出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身體如同被瞬間凍結，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動！

即使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即使他内心已經接受了那個猜測，但當這兩個字如此真切地、帶着夢呓般的脆弱和依戀，從魏尋口中吐露出來時，那種巨大的沖擊力，依舊像海嘯般瞬間将他淹沒！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瘋狂地、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幾乎要撞破胸腔！耳邊嗡嗡作響，眼前甚至出現了短暫的眩暈！

他真的這麼叫我。在他夢裡，在他潛意識裡，我還是他那個已經死去的“老公”。

巨大的悲恸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窒息的心疼攫住了他。

他看着魏尋那毫無防備的睡顔，看着他因為夢境而微微蹙起的眉頭，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撕裂了，痛得無以複加。

魏尋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呓語，隻是在無意識地尋找着那份熟悉的安全感。

他的嘴唇又動了動，聲音更輕，帶着濃重的鼻音和幾乎要碎裂的哭腔，斷斷續續地呢喃着：

“我好想你。”

“原諒我。”

“對不起。”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帶着倒刺的鈎子，狠狠地勾扯着周回的心髒，讓他痛得幾乎要彎下腰去。

想我？原諒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你有什麼錯？錯的是我！是那個在前世沒有保護好自己、讓你痛苦至此的我！

周回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一股灼熱的、從未有過的強烈情緒直沖眼底，讓他的視線變得模糊。

他用力咬緊牙關，才勉強将那股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濕意逼回去。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放下僵在半空的手，輕輕拂開了魏尋額前被汗水濡濕的碎發，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