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松年起身讓了座,有些茫然地站在一旁。
“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忘記了時間,所以來晚了,不好意思啊。”老人扶着桌子坐下,歎氣道,“你快走吧,别在這裡待久了,免得沾染黴運。”
“沾染黴運?”
“是啊,俊哥兒沒跟你說嘛?”老人瞥了他一眼,“少亡人的葬禮,晦氣,最好不來,尤其是你們這些年輕人。”
他不解:“為什麼?”
老人嘬了一口煙,悠悠道:“咱這一把老骨頭了,早晚得死。”
程松年細想片刻,少亡人怨氣重,大概見不得與他同齡卻活得好好的其他人吧?
那麼,青哥會怨他嗎?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把他從遐思裡拉了回來,他掏出手機一看,是文英打來的電話。他向老人指了指電話,轉身去庭院裡接聽電話。
“松年,你還在老宅嗎?”
“還在,這會兒正準備走了。”
“你先别走,今天開席早,等會兒直接就吃晚飯了。”文英建議,“你在老宅坐會兒,或者去席上等着,我們馬上就到村子了。”
“好。”
程松年挂斷電話,注意到現在已接近四點了,他居然睡了兩個多小時……
他往靈堂看了一眼,老人坐在棺材旁一口一口地抽着煙。他不想再和這副棺木待在一起,也不想去席上尴尬地等着,隻好徑直出門,打算就在附近轉悠轉悠。
剛邁出老宅的門檻,他看見了擺在門邊的幾個紙箱,這是之前他和文英一起收拾好搬過來的青哥的遺物。
他記得青哥的書架是由文英整理的,那些書之類的遺物裡會不會有關于手機密碼的線索?
他走過去蹲在紙箱邊,找出堆放書冊的箱子,在裡面翻找着。
裡頭大多是教學用的教材和工具書,隻夾雜着兩三本閑書,他拿起了其中黑色封皮的那本——《The Photographer’s Eye(攝影師之眼)》,是他送給青哥的生日禮物。
青哥一直對攝影很感興趣,但攝影設備太貴了,他可買不起專業的相機做禮物,隻能退而求其次,挑選了其他有關攝影的禮物,譬如這本書以及——
翻開書,一張疊起來的藍色包裝紙從裡頭掉了出來。他拾起包裝紙,往日的記憶瞬間湧入腦海。
當年,他送給青哥的生日禮物除了這本書,還有一部富士的一次性膠卷相機。原本想連帶着快遞盒直接送給青哥,但文英說這太寒碜了,畢竟是生日禮物,好歹弄個像樣的包裝吧。
他嘴上說着男生送禮物用不着整這些花裡胡哨的,卻還是走進了文具店,挑了一張簡約的藍色包裝紙。
他不會包裝禮物,又拉不下臉讓文英幫他,隻能跟着網絡視頻學,奈何學藝不精,好好的一張包裝紙被他弄得皺巴巴的。進進出出文具店數次後,他終于學有所成,完成了完美的包裝。
程松年展開手裡的包裝紙,除了幾道折痕,紙張完完整整,幹幹淨淨,一點破損都沒有。
他眼眶一酸,視線瞬間模糊。
“松年,我們回來了!”
這時候,文英的叫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深吸一口氣,憋住了差點掉落的眼淚,很快地折好包裝紙塞進書裡,把它放回原處。
文英幾步跨上台階,來到他身邊,“你在找什麼嗎?”
“沒什麼。”他不動神色地揉擦了一下眼睛,轉而問,“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開席了?”
“坐大夜之前有一系列的複雜的法事。”文英隻知道個大概,便沒細說,“到時候你看了就知道了,很熱鬧的。”
“對了。”程松年忙問,“坐大夜,我能去嗎?”
“你……”文英轉過頭,向文俊投去詢問的目光。
“當然能啊。”
*
這場法事的确熱鬧,幾乎整個柏村的人都來了,庭院裡塞滿了挨挨擠擠的人。
幸好程松年他們來得早,占了靠裡的好位置搶了條闆凳坐着,來得晚恐怕隻能站在外圈墊着腳看了。
說熱鬧也不盡然,來的人雖多,但他們個個都神色凝重,一群人一言不發地等着法事開始。有那麼一瞬間,程松年甚至覺得站在他身後的是一群假人,無聲無息的,令他心裡生出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隻覺得如坐針氈。
終于,柏家大伯從裡屋走了出來,同那身穿道袍的先生說了句什麼。先生點了下頭,擡手輕輕一揮,一旁候着的幾位道士湊起了喪樂,法事正式開始了。
鑼鼓喧天,打破了方才的死寂。
先生繞棺而行,嘴裡叽裡咕噜地念着什麼,語音含糊,聽不出念的是哪篇經文。
接着,一個身披麻衣孝布的女人從棺後走上前來,撲通一下跪在了供桌前。程松年一臉疑惑,正想問文英這是哪位,忽聞女人放聲痛哭,吓了他一跳。
文英皺着眉,一臉不喜,湊到松年耳邊說:“這是他們請來哭喪的。”
她哭得悲恸,叫得凄厲,當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可她卻和亡者沒有半點關系。
程松年環顧四周,在場的都是柏家人,是葉柏青的親人,可他們的臉上卻不見悲傷,都隻是淡漠地看着,仿佛置身事外,一切與他們無關。
這裡,似乎沒有一個人在為青哥的離去而哀悼。
生死無常,節哀順變,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可他們是不是太冷漠了?
喪鼓喧鬧,哭聲聒噪,程松年注視着棺材前的遺像,隻覺得好吵,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