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手電筒的光亮,程松年看清了一地橫七豎八裹着紅布的屍骨,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他又看向葉柏青,果然,他也被一身紅布裹牢了。
常人不會自己把自己從頭到腳裹緊了再跳進來,他們和青哥一樣是被人抛屍在此的。
但是,為什麼都是用紅布裹着,為了辟邪?
吳道長的催促聲猶在耳邊,程松年回過神來,趕緊戴上手套,拿着麻袋,開始撿拾水裡的遺骨。
腳步一動便是一陣的金屬劃拉磕碰聲,他這才注意到井底鋪着一層厚厚的硬币,是之前祭祀活動時丢下來祈願的吧。
紅布下的屍體已經白骨化,一碰就散架了,好在布裹得嚴實,沒讓裡邊的骨頭漏出來,程松年直接一并裝進了麻袋裡。
他該慶幸自己經曆了一系列詭異事件後,對于恐懼的阈值已經提升了不少,此刻尚能冷靜地在幽深的井下收拾遺骸。不過,看着逐漸鼓起來的麻袋,他還有些心裡犯怵,居然有這麼多人命喪井底……
青哥的爸爸下井來調查,是為了尋到這些屍骨,為他們沉冤昭雪嗎?
當年,他到底查到了什麼?
真想把筆記本翻出來再好好看看,可這裡委實不是個看書的好地方,等上去了再找機會看吧。
索性任務已經完成了大半,他打着手電筒四處探照,确認沒有遺漏的其他骨骸後,将鼓鼓囊囊的麻袋系在了從上頭垂下來的繩索上,大聲喊了句:“好了!”
地面上的二人聽見了動靜,便着手将繩索往上拉了去。
現在,就隻剩下青哥了。
程松年俯身将坐在地上的葉柏青抱了起來,對方的身體僵直發硬,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掰直了葉柏青彎曲的身子,将他扛在背上,又用繩索把他和自己牢牢綁在一起,準備就這麼背着他爬上去。
背着葉柏青跟背了個大冰塊似的,又重又冷。
——“你這小身闆背得動我?”
多年前飯桌上的一句閑談突然湧入程松年的腦海。
他抓着繩梯,回過頭對長眠已久的葉柏青說:“青哥,你可别小瞧我。”
然而,他的腳踩上繩梯的那一刻,繩梯一下子松了從上面滑墜下來,緻使他腳下踩空,直接仰面摔了下去。
電光火石之間,程松年隻覺身上的繩索光速松解,身後的冰塊仿佛瞬間融化了似的,倒地之時就像落入了水中,感覺不到絲毫磕撞帶來的疼痛。
一道黑影閃而,井口投下的幽光被徹底擋住,但掉落的手電筒盡職盡責地照亮了這一方黑暗。
程松年看見了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他眉梢的冰霜正在緩慢地消融,化為一滴滴冰涼的水珠落在生者的臉頰上,似流淚一般。
葉柏青神色黯然,歎息道:「小年,他們在騙你。」
他想說他知道,但井水實在太冷,凍得他牙齒打顫,根本無法開口。更糟糕的是,井底的水位竟還在上漲,他四肢僵勁不能動,隻能眼睜睜的看着井水一點一點淹沒他的身體,淹沒他的意識。
*
好難受。
就像被蒙在浸過水的棉被裡似的,悶得他喘不過氣來,卻又無力掙脫開這沉重的壓迫。
怎麼回事,他不是在井底嗎?難道他已經被淹死了嗎?
程松年迷迷糊糊地想着,突然間,一陣潮濕但新鮮的空氣湧入鼻腔,一瞬間滋潤了整個肺腑。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了雙眼。
冷冷的雨點打在他的臉上,洗刷着上邊的泥土。林間雨聲淅瀝,伴随着陣陣雷鳴,他驚愕地發現自己竟被埋在了後山的坑裡。
滂沱大雨将堆積在他身上的土沖走了大半,他用勁掙紮了一番,有驚無險地擺脫了差點被活埋的命運。
後腦勺好痛,他擡手一摸,有一個大鼓包,稍微一碰就痛得不行,不知是撞地上磕着了還是被人敲了一棍子。
下着大雨,又是夜晚,要是沒有偶爾的閃電照明,他恐怕很難抹黑下山。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但這副身體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下山後便徑直走向了衛生室,熟門熟路地從後窗翻了進去。
他在藥櫃裡翻出來一盒布洛芬,幹吞了幾顆,又喝了一管藿香正氣水,靠坐在櫃子上緩了一會兒,旋即進入治療室,拿了件備用的病号服換上。
程松年漸漸意識到這具身體的主人并不是他,而是葉柏青——他被保安打暈後埋在了後山,但那時的他并沒有死透,反而幸運地逃了出來。
剛換好衣服,門外卻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他掃視一圈發現了一把水果刀,趕緊拿起刀躲在門後。
是柏四叔來了。
在對方進門的那一刻,他拿刀抵住了對方的腰,低聲道:“四叔,開車送我去鎮上。”
雖然吃了止痛藥,但見效太慢,腦袋又暈又痛的他獨自開車上路不安全。但時間緊迫,他在這裡多待一陣就多一分危險,趁他們還未發現他沒死,他必須馬上就走,立刻離開柏村。
“柏、柏青,你這是做什麼?”
“别廢話,趕緊去開車。”抵在腰間的刀近了幾分。
柏四叔不敢再問,被迫拿上了車鑰匙,從後門出去找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