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兄長。”秦允澤旋即端起酒盞,大步走到馮賢齊面前。馮賢齊卻冷哼一聲,不曾看秦允澤一眼。
“馮大人,”秦允澤正經作揖,腰彎得比案幾插瓶紅梅還低,“小生給大人賠個不是,翊鈞口無遮攔,望您莫要放在心上。”
他語調輕佻,又惹得滿堂哄笑。
梁頌瑄望着秦允澤插科打诨、嬉皮笑臉的模樣,忽然想起杏花園裡的玄衣少年。分明是同一張臉,此刻卻仿佛換了個人。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
秦允澤三言兩語将劍拔弩張化作戲谑調笑,馮賢齊便隻能黑臉罵了句“黃口小兒”,而後怏怏不快地回席。
淩雲翰起身道:“馮大人心懷天下,知非心中佩服。隻不過當下局勢複雜,”他向馮賢齊作揖,“知非自會以家國百姓為重。但戰和之事,還需依時勢而行。”
這兄弟倆一唱一和,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又不失禮節,讓馮賢齊一時也難以再發難。
“今為私宴,勿談國事!”沈濟民重重擱下酒盞。老人目光掃過衆人,最後停在淩雲翰身上,“老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隻盼着故友平安。”
他舉起新斟的酒,眼底泛起水光:“還望諸位給沈某這個面子。”
梁頌瑄低頭盯着裙擺。沈濟民這番話聽着是勸和,實則把淩雲翰歸作“私交”,與朝堂黨争撇得幹幹淨淨。這也是循了沈家家訓——純醫。
不沾權術,便不會被權術所噬。可這不是太平盛世,哪能獨善其身?沈家人将“大醫避世”奉為圭臬,可他們又能避到幾時?
生逢亂世,人皆為局中困子,于興亡波瀾中浮沉。
風波過後,宴席再續。
梁頌瑄捧着酒壺穿梭于席間。她刻意繞開孫昌榮,停在了馮賢齊幕僚黃延與郭峰案前。這兩人正湊在一處嚼舌根,酒氣熏得臉膛通紅。
“聽聞孫昌榮是得了閹豎提拔,才坐上了節度使的位子,黃延斜着眼,靠近郭峰問,“這可是真的?”
郭峰嗤笑一聲,将花生米抛進嘴裡:“這我可不知。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他兩邊不讨喜。”
“你瞧瞧,他剛才打圓場,馮大人和淩将軍可理他了?”
他話音未落,忽覺酒盞一沉。擡頭見個低眉順眼的婢女正在斟酒,便又無所謂地和黃延東扯西唠:
“他那個節度使,名存亡實罷了。馮大人任的什麼官?刺史。這官自憲宗靖甯年間就不再設了,如今重設為的就是分孫昌榮的權!”
梁頌瑄暗自挑眉:怪不得。衆人那般輕慢孫昌榮,原來是被架空了。可刺史分的是民政之權,兵權應該還握在孫昌榮手裡才對。
那黃延順着話頭道:“不止如此。我聽說聖上要劃雍州為軍鎮,派将領來執掌軍務。到時候這雍州,又得是一番新變化啦。”
梁頌瑄瞳孔驟縮,這分明是削藩!民政之權乃節度使立身之基,失之則根基動搖,猶如大廈傾頹于蝼蟻蛀穴。而兵權,則是生死命脈。掌此權則擁雷霆之威,可一旦旁落,便如猛虎拔爪、蛟龍失水,任人拿捏。
如今此舉,頗有先分民政,再奪兵權之意。思及此處,梁頌瑄指尖一顫,酒液險些潑出盞沿。
父親當年任定遠将軍時,民政兵權皆握于一人之手。若聖上早有削藩之意,父親豈不早就成了眼中釘?
局勢,愈發撲朔迷離了……
梁頌瑄手腕微抖,酒液如銀線入盞:“兩位大人嘗嘗這新釀的杏花釀,是醉花樓的珍品呢。”
她佯裝無意道,“方才聽大人們所說,雍州真是要變天了。聖上要劃雍州為軍鎮,人選可有眉目了?”
“你這丫頭倒是耳聰目明。”黃延眯起眼,攥住她皓腕道,“陪爺喝一杯,爺就告訴你……”
梁頌瑄不假思索地答應,卻被一聲叫喚打斷思路。
“秦小将軍喚你過去。”一婢女怯生生地插話,硬生生隔開兩人。梁頌瑄擡眼,便看到那秦允澤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郭峰見兩人關系暧昧,便催促道:愣着作甚?莫要讓秦小将軍等急了。”
梁頌瑄隻得堆起假笑道:“奴婢這就去。”轉身刹那,卻聽見黃延嘟囔着:“羽林軍的手伸得真長......”
“少說兩句,秦允澤那厮怎是我們惹的起的?一個婢女罷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咱們還是莫要多嘴,免得惹禍上身。”
梁頌瑄一步一步地移向秦允澤。這回,他又要作甚?這人已經兩次壞她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