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梧節後,雍州無人不知醉花樓玉萱之名。
一時間,達官顯貴趨之若鹜,競相邀她赴宴。更令人啧啧稱奇的是,這姑娘竟閉門謝客,不赴一場。
如此做派,非但未使衆人興緻稍減,反倒引得人愈發好奇。
坊間傳聞道,這玉萱姑娘曾私下裡見過客,但非王侯将相、高門顯貴者不得而入。外出赴宴時,她總以鬥笠覆面,所到之處萬人空巷。
但這傳言真假,也隻有醉花樓中人才清楚了。
熏爐底積着寸許香灰,煙柱袅袅攀上朱漆橫梁,在美人圖前散作遊絲。
杜熙微斜倚貴妃榻,玉指叩着扶手。她朱唇微啟,似笑非笑地瞧着梁頌瑄。
“你倒是出息了,外面傳你非權貴不見,都快将這雍州城掀翻了。”
她朝案幾揚了揚下巴,那兒躺着一張名帖,“如今孫府設宴相邀,你去是不去?”
梁頌瑄目光掠過帖上“孫府壽宴”四字,唇角微揚。
她微微欠身,道:“回小姐的話,奴婢自然是去。不過,”她擡眸,與杜熙微目光直直相撞,“有個不情之請,想請小姐應允。”
杜熙微指尖一頓,丹蔻懸在扶手沿:“哦?”
“奴婢鬥膽,想薦幾位樓中姐妹同去。”
杜熙微來了興緻,她眼尾一挑,直直望向梁頌瑄,“這倒是稀奇。你且說說,這是為何?”
“一枝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梁頌瑄低眉順眼地答話道,“孫府壽宴賓客雲集,獨舞易惹注目。”
她頓了頓,又道,“若多幾人獻藝,樓中姐妹能博些賞錢,醉花樓亦能打響名号,往後貴客自然接踵而至。”
窗外竹影婆娑,漏入幾縷碎光,襯得這方天地愈發寂靜。
杜熙微凝她良久,忽地輕笑。
這雀兒确實有幾分能耐,竟啄破了金絲籠要往外飛。她垂睫掩住眸中暗波,指尖順着扶手紋理輕輕撫過。
也罷,且由她撲棱翅膀,左右飛不出這醉花樓。這孫府壽宴倒是個好戲台,正好瞧瞧這籠中燕雀,能唱出幾折别樣戲文來。
“你倒是會盤算。”
杜熙微懶懶開口:既如此,我便多挑幾人随你同去。”
梁頌瑄恭順應下,“多謝小姐成全。”
她轉身退出房門,碎光掠過她低垂的眉眼,也割開了她僞飾的溫順。
獨木易摧,群芳可蔽。若她獨去孫府,賓客目光皆聚于她一人之身,動作不便。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如今多薦幾人同去,不僅她暗中查案更自如,又能在危急時多些援手,不緻孤立無援。
她指尖撫過腰間暗袋,那裡躺着對香燭。
那香燭外觀與普通香燭無異,但實則填有易燃粉末。待燃至特定時分,周遭物件便會轟然起火。
衆人倉皇救火時,孫昌榮的書房便成無主之地。那時,她便能趁虛而入。
竹影掃階,她眼底冷意暗湧。這局棋,終是到了落子之時。
暮春薄霧漫過青石徑,九曲回廊隐于假山之後。醉花樓的姑娘們皆戴着鬥笠,款步随小厮穿庭。
梁頌瑄面上裝作賞花模樣,實則暗中記下曲徑通幽處。
竹影漸密處竟有座飛檐鬥拱,檀香暗渡。木魚聲自雕花槅扇内飄出,梵音袅袅。
玉蔻一臉訝色,她歎道:“此處竟有佛堂?貴府可是令人大開眼界。”
那小厮笑道:“孫老太太信佛,平日裡喜好誦經祈福。孫大人是孝子,便在府中辟出一隅修了這佛堂。這佛堂,可修了好一陣子呢。”
梁頌瑄心下一動,問道:“何時修的?這佛堂莊重肅穆,怕是要廢不少心力呢。”
小厮胸脯一挺,滿臉得意。他眉飛色舞道:“打從去年冬初便開工了!孫大人特意請了京城來的營造師傅,為的就是能修出個老太太滿意的佛堂!”
那小厮嫌說得不盡興,擡手比劃勾勒起佛堂輪廓:“您别看這佛堂小,可用料可不凡呐!大梁用的是百年金絲楠木,磚瓦都由官窯燒制。那佛像更是不得了,用的是一整塊上等漢白玉!我偷偷瞧過一眼,嘿,那叫一個法相莊嚴!”
玉蔻等人為之驚歎。
梁頌瑄聽完卻輕輕一笑,不予置評。
她憶起賬本上曾記着,去年冬初軍饷拖欠沒發下來,孫昌榮哪來的錢修佛堂?再者,他當時一個節度副使,怎擔負起如此豪奢的營建?光是金絲楠木與漢白玉便是天價。
就連梁府,都不敢如此大興土木。
她眸光一冷,這其中必有貓膩。今日,她必要把這兒翻個底朝天!
一行人随小厮繼續走,繞過幾叢修竹、一灣碧池,行至庭院深處。
小厮帶着梁頌瑄等人停在一扇朱漆木門前,他側身作揖道:“幾位姑娘,此處便是孫府為各位安置之所,請入内稍作休憩。酉時壽宴開席,各位切莫誤了時辰。”
梁頌瑄笑道:“多謝。我等定盡心盡力,不負孫府此番盛情相邀。”說罷,便與玉蔻進了廂房。
衆人或斜倚榻上,或靠于椅中,準備稍作休憩。梁頌瑄手往袖間一探,神色微變,驚道:“糟了,我帕子像是遺落在後廊那兒!”
玉蔻聞言,忙起身道:“姐姐,我陪你去尋。”梁頌瑄笑着擺手,道:“不過是一方帕子,哪用如此興師動衆?你們旅途勞頓,好好歇着。我去後廊找找,片刻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