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時對自己還算自信,畢竟他認為一己之力以科學的方法對抗靈異怪象的自己還是很牛逼的。
對着墓碑上的樂呵呵老頭子,他像回到了很早以前——
他沒有家人。所以難得讓他提起勁的事情,或許就是等着老頭子騎着破破爛爛的自行車來接他放學時,他羅裡吧嗦地說起學校裡的破事。
“雖然都有‘祥瑞’砸頭,但都是些小玩意,傷不了我。”
細雨墜落,他卻緩和了聲音。
“每年這時候我都會撐着傘,一有預感就躲,這麼多年都沒失手過。今年也是,無論天降什麼,就以我的經驗,都能順利躲……”
“過”字未完,一聲驚雷忽地從空中劈下,把剩餘的字全都吞進了從天而降的暴雨中!
“咚!”
一聲巨響在耳邊響起,陣陣涼意席卷全身——
有什麼東西怦然落地。
季時被砸了個滿懷。
季時:“……”
雷聲哄哄,大雨跟不要命地往下傾瀉,仿佛要把人的身體刺穿。
雨簾擋住了所有的視野,周圍徒留一片霧氣。
季時倒在地上,身上壓着個人,身下硌着石頭。雨豆子不要命地往下沖刺,砸得他身上火辣辣地疼。
……好家夥。
今年的祥瑞看來不是鳥屎。
是個人。
天上降人。若不是他從小被那糟老頭子叨習慣了——又是叨天下有妖,又叨有龍有神,又叨有鬼,小時候跟着那老頭也見了幾次怪象,就要叫着喊救命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人:“喂,你,起來。”
沒人應。
“……你起來成嗎?我腰不好,能換個位置嗎?”
沒人應。
季時頓時洩了氣。
他撐着地晃悠悠地坐了起來,用盡力氣把挂在他腰上的人給推開。
身上的人軟綿綿地被他一聳,立刻翻了個身倒在了地上——
一張沾滿了血痕的臉立刻出現在了視線裡。
季時想要踹他的腳頓了頓。
暴雨讓眼簾都充滿了霧氣。在破舊的衣服下,恐怖的血痕鮮明地映襯在白皙的肌膚與朦胧的視野中。
五官被雨和血糊着看不清,但從有些稚嫩的輪廓和身形來看,似乎……
是個小孩兒。
季時啞着聲試探:“小……朋友?”
小孩兒沒吭聲。
季時用手拍了拍他的臉:“小朋友?還醒着嗎?”
小孩兒鬼這會兒好像聽到了,從眼睛裡流下兩行血淚,啪嗒地滴在季時的手上以示友好。
季時:“……”
他把手放在小鬼的衣服上擦了一下,迅速地拿起手機就撥打了急救熱線。
電話裡傳來了長久的“嘟嘟”聲,并沒有被接通。挂斷電話後又重撥了幾次,依然是都是忙音。
最後一次撥打的時候,甚至連忙音都沒有,左上角的信号顯示在圈外。
他感覺不太妙。
雖然這裡是郊區,但也不至于到信号全無的程度。而周圍驟雨肆虐,茫茫霧中毫無生機,任何人物都不見蹤影。
季時心中像被抓了一把,隐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微微擡起頭隐隐看到一條來時的道路,通向着青秋墓園的入口。
不管怎麼樣,至少要得先出去。
他用手肘撐着地就想要抽身,然而剛起身了不過半秒鐘,他隻覺得身上一重——
“不、不許走!”
死小鬼說話了。
死小鬼不僅說話了,還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隻手從他的肩頭穿過,一隻手捏住了他的衣領,跟不知力度一樣越攥越緊。
季時差點被他這一扯送走:“輕、輕點行嗎!”
“你不……你不許走……”
小孩兒呢喃了幾句,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沒了力氣,力道洩氣般地松了下來。在洩到底時,他又盡了全力,半夢半醒,在雨中艱難地睜開了眼。
季時和他對上了。他沒能移開視線——
那是一雙幽藍而透徹的眸子,無窮無盡。明明是靜态的眼眸中,卻能照見碧波與深海。可它又很遙遠——沉靜,神秘,無法泛起一絲波瀾。
暴雨沖刷了下來,把他臉上的血水全都沖刷幹淨,把他的肌膚沖刷得透明。
透明得幾乎能穿過空氣。
那是一張名為少年的臉。似滄海松林中隐匿的仙靈,似古寺桃園中始盛的雪梅,似水光潋滟中的清波卻更似畫。
是一筆一筆,不知道用盡了多少狼毫,研了多少黑墨。
才最終勾勒在紙上、栩栩如生的畫像。
煙塵不染。不像是真人,是展覽中千百年前某個書畫家所流傳而下的真迹。
卻又遺失在某個後世,在驟雨中沖刷着曾揮毫過的染墨。
季時的心像是被一股水流緊繞,而後莫名地揪了一下。
他張了張嘴,有什麼話要不顧他心神脫口而出,那小孩兒就忽然閉上了眼睛,重重地砸在了他身上。
季時張着嘴,猝不及防喝了一大口雨水。
季時:“……”你他媽倒是說句話再暈啊。
暴雨依然沒有停下來的迹象,坑坑窪窪的地闆上彙集起了水珠,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剛才的霧氣仍然層疊環繞在身邊,朦胧的霧中隻依稀能看到一條來時的路……和他一個傻逼還在看不清路的驟雨中躺着。
他摸了摸口袋裡的本子,看向了原處。
陰沉的天仍下着暴雨,霧的盡頭仿佛有個一臉褶子的老頭子沖他露出了笑容,嘴裡說着什麼話,神神叨叨地在放屁。
他擡頭看了眼陰沉的天。
又低頭看了眼被扯着的袖口。
最後看了一眼身上躺着的小屁孩——雖然昏迷着,卻兩隻手緊拽着他的袖口,一副你不斷袖老子就不讓你走的樣子。
“……行吧,真就造孽呗。”
季時吐了口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把死拽着他不放的小孩兒給扛到了肩上。
“别他娘的再扯了,我這就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