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她的聊天列表出現一個陌生頭像:顧毛甯。
兩人聊天對話框,除了彈出的那條消息,往上是一筆轉賬記錄,備注“編繩費用”。
再上面一條時間是五年前,内容是:
[顧毛甯:寶寶,睡了嗎?]
按住屏幕的手不自覺用力,金柳平複眉頭,稍松開手,一點點往上劃。
一條條聊天記錄觸目驚心,金柳的目光和身體不自覺漸漸變冷。
她想過沈玉可能談過戀愛,她自己也并非十幾年孑然一人。她以為自己有覺悟。
但此時此刻,所有的心理準備,在聊天記錄裡的字字句句面前,驟然粉碎瓦解。
她不是不理解。
她隻是,一想到,沈玉灰暗的眼神也曾為另一個人點亮。
她就——嫉妒到無法呼吸。
*
接下來幾日,是料峭的寒意,風雨連綿。四月中旬,倒春寒結束,春日陽光格外和煦。
一直沒有收到周啟宏的消息,沈玉心存僥幸。他越晚知道越好,最好永遠不要知道,等法律程序悄悄走完,她恢複身份成為正常人就好。
事實證明,法律機制是很健全的。
在櫃台前看到唐月霞時,沈玉如此想到。
“法院的通知我們看到了,”唐月霞嘴抿成一條線,聲音沉厚,“你爸是不會同意的。”
“去外面。”沈玉把唐月霞往店外帶,對微皺眉的劉欣然搖搖頭,讓她不用擔心。
唐月霞已經有很多白發,衣着依然是從前做保姆時常穿的灰藍色棉衣樣式。
“被人知道我們家有你這麼個瘋子,隻會拖累我們。你就不能安安靜靜地消失嗎?像你媽媽一樣。”她頓挫洪亮的聲調,說起話來哆哆如槍。
隻是,她聲音裡的畏縮感,比十幾年前更重,像日光下心虛着叉腰挑釁的佝偻老鼠。
“唐阿姨,”沈玉開口,“我媽走以後,你和周啟宏生活幸福嗎?”
唐月霞的憤怒僵住,渾濁的目光劃出一絲清醒,稍縱即逝:“我們是夫妻,當然好。沈容禮的死,對大家都有好處。”
*
周啟宏考上大學前,在村裡有個奉父母之命結婚的妻子。
這是媽媽治喪期間,她從大人們的争吵和閑話中拼湊的。葬禮上,來了幾個周啟宏村中的親屬,小聲羨慕周啟宏,從農村娃到高考狀元,從大學教授到成功商人。
人一死,很多從前虛掩着的話,變得口無遮攔。
周啟宏留校任教後,曾把這個妻子唐月霞接入風城住過一段時間。但不知怎麼的,城裡的同事和學生們都以為,她隻是他從老家請來,照顧飲食起居的保姆。
某天夜裡,唐月霞回村,幾天後生下周天麒,開始時周啟宏還常來看看,但隻過了兩三年就再也不見人影。後來村裡人才知道,周啟宏和城裡人沈容禮結婚,并且也有了孩子。
再後來的事情,沈玉憑記憶拼湊出大概輪廓。
舅舅出事後,父母漸漸不和。一直想要兒子的周啟宏,把周天麒接回城裡,連帶着接回唐月霞。他貪圖唐月霞無微不至、卑躬屈膝的照顧,以保姆名義,把她帶入他和沈容禮的家中。
事實上,當爸爸再一次留下滿地玻璃渣徑自離開時,周蘅曾走到癱坐在地上的媽媽面前,說:“媽媽,要不,你們離婚吧。”
媽媽隻是在她懷裡流淚,聲音嗚咽道:“小玉,你不懂。”
“你爸爸以前不是這樣的。家裡人都說媽媽做的東西沒有靈氣,隻有他會毫無保留地誇贊。”
“如果不是他的鼓勵,媽媽不會有勇氣開口要下并經營懷瑾坊。那樣,媽媽的夢想可能永遠不會變為現實。”
“你爸,隻是最近生意不好,才變得暴躁易怒。”
他隻是需要時間來恢複。
“我們是夫妻,他說在世界上隻愛我。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抛棄他。”
周蘅打斷:“可是,媽媽,上次他說你在外面賣笑,明明你隻是給别人遞店裡的名片。”
“小玉,别說了!”媽媽厲聲,看到周蘅被吓到縮了一下身子,又心疼地默默她的頭,“小玉,你不懂,爸爸還是愛着媽媽的。”
周蘅是不懂,所以才會問。
媽媽和唐月霞,她們都陷在一段痛苦的關系中,無法脫離。沈玉自己,現在似乎也走上了與她們同樣的道路。
媽媽去世後,周啟宏把她一個人放在那間簡陋的出租屋。
每天給她做飯送來的人,便是唐月霞。她們幾乎碰不到面。隻是漸漸地,周蘅發現,要考試那幾天,飯菜會很豐盛,她剩菜多的那些菜色逐漸再也沒出現,她吃光的那些菜會換着花樣被做成不同菜品。
她無法喜歡這個唐姨,卻也無法徹底地去恨她。
“離開他吧,唐姨,”沈玉低聲,“我也要離開。隻要申請通過,我再也不和你們見面。”
“我離不開他!離開他能去哪兒?我的人生裡隻有他了!”唐月霞突然眼睛瞪圓,脫口而出。
意識到說了什麼,她随即閉口。
唐月霞直視着沈玉沉靜的眼睛,道:“你也擺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