蔔逯兒搖搖頭應:“多數才學無關托物言志,熱衷寓情于景,短時間看不出來誰的抱負,隻不過将人選局限于學宮不是長遠之計。”
越明鷗倒不意外,學宮女子恐怕大多抱着和郡主一樣的目的來參加詩會,她們不僅不排斥婚嫁,甚至打算倚仗以後的姻親壯大家族勢力,何況同道中人也不是僅靠幾次聚會就能找到的。
沒參加過詩會的人,自然要問操辦詩會的人的意見,“你怎麼想?”
蔔逯兒不答反問:“明鷗計劃的重心是在朝,還是在野?”
越明鷗不明所以,老實回答:“在朝方知前信,在野才有後路,二者合該兼顧,不過我一個人分身乏術。”
“重心在朝,手握機要卻沒有權力傍身,難免淪為争權奪利的棋子,”蔔逯兒收起手上的紙張,緩聲慢道,“重心在野,無權無勢,官商運作下也終究難逃受制于人。”
一個暗戳戳示弱想拉人入夥,一個明晃晃點破想迫人入仕。
蔔逯兒問得緊,“明鷗經過這段時間的清算,還是隻想逃嗎?”
越明鷗沒料到有這一問,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說是想法天真也好,說是對自由有執念也罷,遁逃是我早計劃好的,掌權者亦受制于權,我早已厭倦。”
蔔逯兒心中有牽挂,自然想到用越明鷗最挂心的人勸導,“倘若你真的出逃成功,貴妃娘娘怎麼辦?”
“我自會趁這幾年時間鏟除隐患。”
“要動‘隐患’,勢必掌權用人、苦心經營,幾年之後甘心将心血拱手讓人,又何嘗不是為他人做嫁衣?”
越明鷗聽出蔔逯兒語中的遺憾,無所謂道:“權勢于我,不過是襯手的工具。”
“遁走的人自有辦法可以全身而退,隻是留在宮裡的人,又該寄希望于誰?”
蔔逯兒言辭咄咄逼人,和平時完全是兩副樣子,越明鷗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這麼着急要把自己往掌權者的位置上推,卻也明白她言之有理。
母妃不可能和自己一起出宮,隻有自己将皇後拉下馬,留在宮裡的人才能安全,可要做到談何容易,甚至可以預見自己也難逃傾軋。可越明鷗還是想出去做一做閑雲野鶴,見一見廣闊天地。
心緒不甯的人喃喃道:“母妃也會為我得自由而高興。”
蔔逯兒想起之前兩人在名字寓意上的交談,明白越明鷗是出于對後宮的厭倦和對母親的眷戀,才會對想象中的自由産生執念,也知道博覽群書的人不可能不清楚,無權無勢的自由不過是放任自流。
隻是當局者需要旁人将迷津點破。
旁觀者柔聲道:“鷗鳥于飛,或許不隻得見自由,還得見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越明鷗聞言,擡眼凝注眼前人,仿佛将對方重新認識了一遍,“逯兒怎麼突然這麼急切想要我入身官場?”
“學宮女子寒窗苦讀,不該淪落到為同窗男子穿嫁衣,我也和你一樣,想同你做朋友而非姑嫂,”蔔逯兒知道越明鷗定然能想到皇子與相府糾纏的可能,并不解釋,而是繼續剖白自己的私心,“哥哥們讀書,妹妹也讀得,哥哥們入仕,妹妹卻入不得,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越明鷗賞識地笑起來,“逯兒竟有如此野心,令人欽佩。”
“徒有野心破局無門,明鷗就在門内卻無心鑽研破局之法,令人惋惜。”
“倒是我目光短淺,你有什麼想法,不如說來聽聽?”
“你之前說過要我做面子,你做裡子,那便由你在朝、我在野,”說着又将那張紙拿起來,“經商必行,既可生錢銀又能走消息,至于廣結同好隻得因勢利導。”
蔔逯兒見越明鷗來了興緻,對紙上計劃點到即止。
“明鷗在朝才有機會為女子敲開春闱大門,若能借商養士,一舉中第,便能叫天下人看見女子入仕有望,自然可以興辦女學,待朝中設立女官壯大同行隊伍。”
平靜如水的人,卻用激昂文字直述青雲之志,令人不禁側目。
“既然權力隻是襯手的工具,那就将作用發揮到極緻試試吧,能手握權勢掌控命運,又何必寄希望于他人?”
明明聲音柔和,語調平緩,好似信口譜曲,卻奏弦斷之音,令聽者胸口悶鳴。
隻聽崩弦聲道:“你是公主,亦是皇子,該有如此野心。”
越明鷗聽得心中激蕩,一時不能言語,尋茶盞緩了一口。蔔逯兒見她沒表态,又說回貴妃身上。
“若能在朝上立足,便能遠離後宮,獨立公主府,屆時名正言順将貴妃娘娘接出來也未為不可。”
越明鷗此時已經明白蔔逯兒之前一直不松口,是因為自己的計劃不合她意,胸懷大志之人不願浪費心力無可厚非,卻不知她究竟思量到什麼程度。
不免好奇問道:“且不說我答不答應,若真要成事,你打算從哪裡入手?”
“謀劃需要銀子,傳信需要驿線,自然是從你的計劃開始。”
“若要從政,朝中鋪暗線即可,又何需驿線?”
蔔逯兒笑道:“你也說了在野是退路,何況驿線可連接各地據點廣納人才,正好我也要找人。”
越明鷗這才反應過來,東嫤已經有一個月沒消息了,逯兒想要找人,自然需要插手自己的驿線生意,既然決定上船,就不會浪費大展宏圖的機會,所以今天的勸誘也不過順水推舟。
不禁莞爾,覺得進取的想法有趣,自己也沒有什麼損失,還真有些好奇兩人聯手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當即與蔔逯兒一拍即合。
便試一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