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濟醫館後院裡江笠陽正在練晨功,調勻呼吸準備收式,卻被一聲乍起的喊叫驚得一抖,徹底打亂節奏。
“江笠陽!”
轉身正好看見一個着勁裝的高挑身影跟随話音推門而入,背光揚手打着招呼,明眸皓齒,笑容張揚奪目。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
自接手醫館之後江醫師的名聲打響,很受周邊尊敬,已經好久沒有人這樣直呼其名,來人言行不拘倒不令人反感,或許是病急求醫顧不得禮數。
江笠陽上前正要開口詢問來意,卻被對方雙手按住肩膀拉近。
“想我了沒!”
“啊?”
江笠陽看着眼前放大的俊美容顔心中迷茫,不記得自己見過此人,按理說這種長相令人過目不忘,沒道理是認識的人。
那人卻抓着江笠陽的肩頭搖晃起來,“不應該一眼就認出我嗎!”
長得好看也不能這麼自戀吧,何況此人的言行已經有些無禮,江笠陽被晃得眼暈,抓住對方胳膊穩住身形,想将人推開沒推動,心中疑惑女子怎麼也能有這麼大的手勁!
再好的脾氣也要發火了,更何況江笠陽本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你誰啊!”
“才幾年不見呀,就不記得我了?”
剛想發火的人腦子裡靈光一閃,自己自小長在京城,除了相識的幾人之外沒有舊友,離别幾年又個性活潑的除了那家夥還能有誰,一時間張大雙眼,怒火轉化成驚愕。
“東嫤?”
“嘿嘿,我回來了!”東嫤抓着江笠陽的肩膀又搖晃起來,“想我了沒,想我了沒?”
多年未見的夥伴重逢當然高興,看着從前隻在信裡聯絡的人出現在眼前,江笠陽被搖晃出一臉笑意,不過性情内斂的人可說不出露骨的話。
“想什麼呀,你怎麼這會兒回來了?”
“我可是一到京城第一個就來見你了!”東嫤撅着嘴表達不滿,把手搭在江笠陽肩上,将人推着往裡走,“對了,給我抓點兒藥。”
懸濟醫館坐落在永甯巷,進京後回将軍府本就要路過此處,但東嫤一張巧嘴就是能說出漂亮話來讨喜。
“怎麼要抓藥,病了還是傷了?”,從小身體倍兒棒的人除了自己作的那次外什麼時候抓過藥,江笠陽不放心,伸手握住東嫤手腕就搭脈,“讓我看看。”
“倒不是什麼大事兒,之前連着淋了幾天雨,可能是染了風寒,其他症狀早好了,就是嗅覺失靈個把月,吃飯都不香了!”
東嫤收回搭在江笠陽肩上的手,捏着鼻子用鼻音說話,委委屈屈裝可憐。
“不過先說好,給我抓點兒不苦的藥,不然我灌不下去。”
江笠陽收回手嫌棄道:“多大的人了,還怕藥苦。”
東嫤皺皺鼻子不樂意,好在從江笠陽說的下一句話裡得到安慰。
“看樣子還是紮針更有效果。”
“那敢情好!”
江笠陽被眼前這人怕苦不怕疼的樣子逗笑,讓東嫤在院子裡坐好,自己去屋裡取銀針來。
東嫤搬了張搖椅放在院中央,長腿一伸悠哉遊哉自己晃着玩兒,看着院中枯葉被秋風卷在半空盤旋似飛燕,心思也跟着飛旋。
明明惦念了這麼些年,終于能回來見面,本來心潮澎湃卻不知怎的在進京後演變成近鄉情怯,自己之前寫信說了曆練之事少則半年,現在突然提前回來,也能算得上是一個驚喜吧?
可惜這次回來不能久留,不過好歹能陪逯兒吃幾頓飯,鼻子聞不到飯香可不行,也不知道逯兒現在口味變了沒有,還喜不喜歡饒味軒的菜肴。
在搖椅上吹風舒服得直眯眼睛的人,因為一心計劃着見逯兒之前要做的的準備而滿心歡喜,才不承認先來這兒也有情怯使然。
江笠陽拿了銀針出來,看到搖椅上的人自己搖得不亦樂乎,小孩兒一般自娛自樂,不禁莞爾,走到東嫤旁邊坐下,邊打開針袋邊勒令安分。
“别搖了,紮完再搖。”
東嫤乖乖立踵抻直腿,等江笠陽施針。
江笠陽轉着針慢慢使力,問道:“疼嗎?”
“不疼,”東嫤保持姿勢,嘴上可閑不住,“我們未來神醫醫術是越來越高明了哦!”
熟悉的聊天氣氛喚醒了江笠陽臭屁一面,“那是當然,醫館現在可由我接手。”
“哇,那是不是要叫你江神醫呀?”
“叫江醫師!”
江笠陽和東嫤耍貧嘴,手上施針也利索。
“不要,這麼喊多生分,”東嫤起身歪着腦袋湊近耍寶,“我就要叫你江哥哥!江姐姐!江笠陽!”
每喊一聲就換方向歪着腦袋湊近一分,逗樂的模樣可俏皮,但是手上拿着針的人可不這麼想,對待診治十成認真,病人不配合就心頭窩火,對着腦門兒一巴掌将人拍回椅背上躺好。
“老實點兒,再鬧一會兒給你紮個口眼歪斜!”
躺着的人果然老實了,“不要啊,我還要去見逯兒呢!”
江笠陽想着,雖說逯兒西南之行歸期未定,但以東嫤的性子不可能任逯兒繼續南下不跟去,既然回來了,該是和逯兒一起回來的才對,但西南路途遙遠,況且東嫤下山還有考驗,回來得有些快,不禁好奇。
于是随口問道:“怎麼這麼快回來,你師門考驗通過了?”
“沒呢,本來以為會很簡單,誰知道好像挖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躺着不能亂動的人于是将這幾月的遭遇挑重點講了一回,着重描述了自己應對賊寇時的骁勇,頗有幾分得意。
“我擔心牽扯官府會很棘手,就想先回來問問我爹的意見。”
也是,好好的鎮國将軍府不用,偏偏要以布衣身份去硬碰硬,實在沒必要,江笠陽猜想逯兒或許也是因此回來的。
“逯兒先回去休整了嗎?”
身上紮着針的人被問得一頭霧水,“啊?”
“啊什麼,逯兒不是跟你一起回來的嗎?”
東嫤驚訝問道:“什麼叫和我一起回來,逯兒出去了?”
江笠陽更驚訝反問:“逯兒不是南下去看你了嗎,你沒見到?”
“逯兒南下去看我?”東嫤一下子坐直起來,不可置信,“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不是給你寫信說過學宮結課之後就會去看你嘛,過完生辰第二天就出發了。”
“信裡沒說具體時間來着,那這麼說逯兒已經南下兩個多月了?”
兩人生辰同一天,自己算也能算出時間來了,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不算問題,江笠陽看了東嫤一眼,沒應話,手上動作不停。
原來沒見上面啊,還納悶兒西南距此遙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誰知坐在椅子上的人騰地一下站起來就要往外沖。
“那她豈不是在靈犀鎮上等我!”
江笠陽一把将人拉住,“你就算現在去也追不上,逯兒此行目的地是西南,見不到你肯定就先去西南了啊!”
“逯兒去西南做什麼?”
“你先回來躺好,讓我把最後一針紮完。”
總算能安安心心結束施針的人心中無奈,自己方才若是沒将人抓住,這人豈不是要帶着一臉針沖出去。
耐不住面前的人一直問,江笠陽也隻好将逯兒被二皇子糾纏、借郡主商隊出行、去西南議事的事情簡要說明,好讓東嫤放心。
“随行都是身手不錯的女子,還有蔔正陽跟着,你倒也不用太擔心。”
東嫤此時已經冷靜下來,問道:“你說的郡主是晉王府小郡主嗎?”
“你怎麼知道?”
被問的人卻不說話,垂着眼沒什麼表情,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有些不高興,畢竟方才還表情豐富的面容突然冷靜下來,總不可能是被施針紮成了面癱。
看着東嫤這副模樣,江笠陽産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出聲寬慰道:“逯兒沒提前跟你說應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她也想盡快見你,雖說見信如晤,但見到人總比收到信更高興吧?”
面無表情的人其實不是情緒低落,而是在回想先前相遇的那個雨夜,根據描述和化名已經能和人對上,原來相互挂念的人在彼此不知情時就已經重逢。
“我當然高興,”東嫤将腰間的佩刀抽出來舉着看,眼裡再次盛滿笑意,“原來這是給我的生辰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