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文二年,早春。
薄雪化盡萬歲具興。
南長街上,有位娘子微微仰頭,瓷白指節微微露出袖口舉在眼前,那半分日光仿若如此透過了指節,再透過薄薄的帷帽落在她瘦削白皙的臉頰。
“恭喜宿主!”
“動物讀心手劄已解鎖銜玉城地圖,目前探索度0.001%”
腦海中傳來系統冷靜自若的女聲,小娘子卻因為步伐急了呼吸弱了很。
“咳咳、咳。咳咳咳。”
前方的桂家舅舅聽見她咳嗽的動靜,甩過手停住了腳步,嗓音關懷:“累了?走慢些也無事,你舅母已經在将軍府住着了,我們晚些到也算不上失禮。”
“更何況,他們府上……”
他輕嘲了聲,止住話語裡或多或少的不滿,看向身前。
桂窈眸中因為咳嗽盈了些水汽,聞言,隻搖了搖頭,頭上松散的青色發帶也跟着晃了晃。
“無事。”她彎了彎眼睛,“如今我不似當初剛穿、咳、清醒時那般路都走不動。”
桂窈有一個秘密。
她是穿越到這個陌生朝代而來的,至今已經三年。
她常常夢見穿越前的那一夜。
雨落了滿城,下班路上,她在草叢中尋到一隻下半身動彈不得的小貓,血肉模糊,應當剛剛受傷不久,她丢下雨傘,帶去醫院檢查後直接上了手術台,足足五個小時才救下它的命。
或許是緣分太淺,她在術後當晚回到家疲憊不堪地合上眼。
再睜眼時。
自己已經成為了行醫世家桂家小娘。
這桂小娘自幼父母雙亡,心智癡傻,她與她同名同姓甚至樣貌體型如出一轍,也難判斷是身穿還是魂穿。
在她就着半真半假長夢初醒時。
銜玉城将軍府拿着一紙婚書上門提親,與此同時,動物讀心系統與她綁定,要她配合系統收集這本“動物讀心手劄。”
系統派發的主線任務,就是同這位将軍府如今的任小将軍,結成連理。
“宿主,再走下去就崩人設了,宿主宿主,走慢點。”
叽裡咕噜說什麼呢。
城中的街道紛雜又喧鬧,商鋪們錯綜排列,隐去了許多小動物的蹤影。
可桂窈腦海中的心聲可是不分看不得看得見,隻管顧位置的。
吵得讓她苦不堪言。
但她的腳步也不得不放慢,想當年桂大夫一個人能抗三十斤的大型犬上檢查儀器,現在也隻能屈于此等柔弱體質。
“三年了。”
“我等這任小将軍班師回朝等了三年,這三年裡逗貓惹狗把小荷村的地圖解鎖到90%,積分全點基礎健康上了,怎麼還是這麼弱哇。”
系統聽着桂窈嘟嘟囔囔的心聲,沉默了兩秒,隻淡淡道:“回頭,看狗。”
馬蹄聲由遠及近,轉頭,街上人群猛地四散,不知何人竟在城中縱馬——而路中央,那條還吧唧嘴的大黑狗,還大舌頭一甩一甩地擋在身後路中間。
桂窈眯了眯眼。
有笨狗。
她身體孱弱體能差,隻是迅捷,也好在迅捷。隻是這狗是不是有點太重了。
小娘睫毛輕顫,白皙的臉頰薄汗盈盈,雙手卻是牢牢抓住大黑狗的手臂将它往邊上提,輕聲開口,用隻她一人一狗能聽見的聲音,喊着讓它邁腿走。
說時遲那時快。
這隻黑狗總算清醒了些,掙脫開了束縛,眯着眼打着哈欠就擡腿往外走,總算站到了馬道以外。桂窈這才松了口氣,沒好氣地戳了戳大黑狗的屁股,腦海裡懶散聲音一陣一陣。
“妹兒,你來打擾我幹爪子嗎?勒點滴兩腳獸,隻有我主人能騎這麼快的馬,你曉不得曉得?”
……曉得,但不想理你。
桂窈彎了彎眼睛,沒好氣地搓了把它油光水滑的狗毛。旁的人如何看來,也隻覺得這小娘子英勇救狗的畫面利索又诙諧。實際上,桂窈叉着腰在捉摸着怎麼給它遵守交規的教訓。
想到了。
她眯了眯眼,正欲彎腰,卻聽見身後傳來聲響,她疑惑地轉過身,對上了叼着一根毛還在哼哧哼哧的馬首。
馬啊啊啊呀……!
剛剛還在一邊跑得飛快的馬,此刻已經穩步慢了下來,馬上的男人沉着臉看向這瘦弱的小娘,以及腳邊的狗。
溫風徒然吹拂。
隻看見小娘往後退了兩三步,就要踩着狗時,不甚坐倒在了地,帷帽被吹起蹁跹,露出她雙頰桃花點點,帶着三分驚訝的漂亮眉目。
桂窈怔愣片刻,隻感覺自己心跳因為驚吓越跳越重,她垂眸虛虛捂着胸口,避開了兩人撞在一起的目光。
他與馬,走了。
大黑狗則是搖着尾巴湊上來拿頭拱她,好似想幫她站起來,邊拱還邊嘟囔:“咦,我主人看你了。咦,我主人回來了。”
桂窈喉間輕咽,撐着地起身,吹了吹自己險些破皮的掌心,再反手回去搓了搓大黑狗的腦袋毛。
站穩後她再蹲下身,從包裡抓了幾顆麻辣瓜子,咬開殼仔細撥出來瓜子仁,攤在手上,認真囑托道,“給你吃點好吃的,以後不論如何都要優先避讓馬匹,聽懂了嗎。”
“汪汪汪汪汪。”
“汪汪!”
大黑狗嘴裡看起來聳動着張開。
一人一狗相望了片刻,路過的旁人也隻聽見幾聲狗吠,周遭正常得不行。
桂窈眨眨眼。
我積分呢?
她挽袖,發現那大黑狗嚼嚼嚼着又躺回了馬道,她無奈地擋到狗前邊,插起腰:“怎的,你還想在這睡大覺呢?”
狗不語,隻是說人話。
“還給我。”
“什麼?”
桂窈尋聲擡頭,圓瞪瞪的杏眼在垂暮天光下泛着蜜一般的甜色。
哦,不是狗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