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夜前前。
月透過指縫泛着蒼白的光,銜玉城好幾日無雨,不難猜到婚期那日的好天氣。
桂窈這幾日很忙。
冬去冰須泮,春來草自生。
桂家在銜玉城本身有座禦賜的府邸,隻是過往主人家避世種田去隻剩小厮婢女掃着庭院,如今算是歸位。
隻為了讓自家女兒風風光光出嫁。
那銜玉城最華貴的府邸點上了華貴燈籠,百姓們又津津樂道起那行醫世家當年的桂太醫,與任老将軍可謂忘年摯交。
門當戶對?那是自然!
先不提那歸隐是桂家自個的選擇,時疫當年,城外如荒如莽,是桂家諸位大夫保了銜玉城安穩。
或許是這般造化,才讓那原先癡傻的桂家小娘痊愈,那雙眼睛如泉水泠泠。
“窈窈,你尚在襁褓時,你的父母便知曉你前半生會癡傻,已經做足了準備護你一世,可,世事無常。”
舅母輕輕撫開她鬓角的發絲,望着桂窈垂下的長睫,輕聲道:“你可還記得三年前你清醒了過來時?說來奇怪,那時你的性情就如現在沒什麼區别。”
“舅母覺得,你有自己的想法,是你定好了要出嫁,我們方才應了這紙婚書。”
雙眸相對。
她似乎在問,我兒如今可有悔?
上一世的桂窈出生時就在福利院,沒有母親,亦然沒有舅母,這一世的她自醒後多喜愛鑽研詩書,最不願意學的是那些繁瑣的禮節。
月夜深寂。
她兩膝齊跪,額頭落在手背處。
“棘心夭夭,母氏劬勞。”
亭台的池旁忽然有隻鯉魚跳起墜落濺起水花,隻是夜色太深,看不清這水痕流了多遠。
這場婚禮後。
她便要與他一同入京了。
有時候,桂窈感覺是這讀心手劄的任務推着她走,有時候她又隻能咬牙感受自己心跳撲通撲通的聲音。
她望着舅母帶她回房中後,臨走前塞給她的畫,這幾緞惟妙惟肖畫出男女歡愛模樣的布料,被她無趣地丢到了床邊。
燈被她吹滅,她卻隻是靠在榻上。
“桂窈。”
窗是不夠任北襲翻的。
他不用點燃火折子,就能在霜華透過窗内時看清榻邊小娘的模樣。
在将軍府兩月,桂窈漂亮瘦削的臉終于長了些肉,對視時,機靈的眸子裡好似也少見了許多或真或假的病恹恹。
“……這般不合規矩。”
竟然是她這個現代人斥責了他一聲。
想到這裡,她眯着眼睛想笑,下意識想拍拍身旁,手卻頓住了。
她突然察覺到。
如今她面對的不再是将軍府的任小将軍,亦不是讀心手劄上冷冰冰的主線任務對象。
這兩個月的相處,她無疑将任北襲當成了自己的朋友。
可是……
往後她不知道何時才能完成這本讀心手劄,到那時候,她會選擇與他合離,獨自在這個截然不同的時代生存嗎。
誠然,她拿不準。
“任北襲。”
她輕聲喚她名字,她分明是看不清他的模樣的,耳畔卻能感覺到呼吸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她常梳妝的銅鏡前。
男人望着銅鏡前早已準備好的妝奁,指腹撚在了那盒脂粉上。
他嗓音沉沉:“你,要嫁嗎?”
“難不成我還可以悔婚?”
桂窈聽笑了。
月夜深寂,桂家府邸是先帝賜與桂家祖父的,處在銜玉城南長街的首端。
她想,如若任北襲想來看她,隻用策馬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可她病弱,若非沒有婚轎,走到将軍府不過也像第一日一般,累得喘不上氣。
她沒忍住,随手摸出個火折子想要去點燈。
手腕卻被男人握住,他的肌膚比往日要炙熱許多。
“不要點。”
“為何。”
“我不想你看見我。”
桂窈垂眸,用力地吹起了火光,她望着深沉光暈照出任北襲漆黑的眼眸,突然發現他冷硬的眸中竟然藏了淚。
他憑什麼先她一步示弱了。
“可是這不公平。”水潤的紅唇微微張合,桂窈無聲地開口,望着他的淚落在她的手背,她賭氣一般地又用力吹滅了火折子,“任北襲,我自清醒起就隻為了這紙婚書而活。”
聞言,男人沒有放開她纖細的手腕,而是繼而握住了她微微冒汗的掌心。
他的嗓音帶着一絲啞,如若不仔細聽,隻覺着他的冷冽不似往日。
“無論如何,你嫁的是我。”
桂窈聽着這句話,後頸泛着一絲涼意。
她不住地問了:“我本該嫁誰?”
十裡紅妝,金輝浸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