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說……你要告人悔婚?可有憑證?”
金安府的書吏懸停住正要落下去的筆,狐疑地問。
莫玲珑掏出準備好的東西一一展開:“是,我要告他悔婚。至于憑證,這是他與我合婚的庚帖,還有入京趕考後寫與我的家信。如果不夠,我還有幾封。”
書吏湊近了看。
還真沒錯,一份是男方的庚帖,另一封信裡,事無巨細地寫了對方入京後的際遇——等等,陸如岡?
這名兒怎麼好像在哪聽過。
書吏皺眉想了一會兒,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門外擠在照壁前看告示的人群,猛然又掃回去。
那裡有張皇榜,是金科一甲進士的名單。
陸如岡,不就是金科探花嘛!
“這,這悔婚的陸如岡,可是外邊皇榜上那個探花陸如岡?”
“是。”
按他派回來退婚的老仆所說,是同一個人。
“誰悔婚?”
“金科探花!”
後邊的百姓聽見這麼炸裂的詞,騷動起來。
書吏看看書信上的落款,對這事終于信了七八分,可這不明擺着該歸上京管嗎?
對方人又不在此地!
“姑娘,你這該去京城告啊。”書吏一邊記錄情況,一邊搖頭,心裡已經替這姑娘惋惜起來。
不說路這麼遠,來回一趟花費甚糜,且聽這姑娘說自己父母俱亡,她沒人幫襯,怎麼告得赢這會兒已經是官身的探花郎?
還不如就當吃點啞巴虧……趕緊托了媒人物色其他郎君算了!
莫玲珑正等這句話呢,笑吟吟地說:“那勞煩大人記下這樁訴請,另外,我要是去京城,該去哪個衙門告?”
書吏:“……”
有一種甩鍋沒甩出去的窩囊感。
礙于後面許多百姓抻着脖子看熱鬧,他還是把上告的流程簡單口述了一遍。
“多謝。”莫玲珑心裡有了數,謝過書吏,從府衙出來。
她離開後,衙門裡一下子喧嘩聲起,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起來。
其中有聽說過這樁傳聞的,此時便添油加醋:
“我知道我知道!城東賣雜貨的莫家,供陸探花苦讀三年,說是準備招贅來給自家繼承香火的。”
“哪曉得這小子金榜題名以後,遣了家仆回來,說是婚事作罷,退回庚帖,請莫小娘子另尋佳婿,等今後另找機會登門賠禮道歉。”
“咦……這不是白眼狼嘛!供他讀三年書得花多少銀子?再說人家小娘子年歲等得起?”
“可不就是?!莫娘子今年都18了!”
“可我覺着,會不會是莫家自己居心不良?看人家青年才俊想籠絡來當現成兒子,沒成想人家出息了要跑?”
“……甭管怎麼樣,悔婚總不好吧!”
“可莫娘子要是真把探花郎告了,豈不是斷送人家十八年寒窗苦讀搏來的前程?咱大安律法規定,悔婚者不許參加科舉啊!真是好狠的心呐……”
“……”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隔着老遠還能聽到。
出了衙門,莫玲珑身後的丫鬟林巧往左右兩邊看了看,小心翼翼上前将幕籬戴到她頭上,憂心地說:“姑娘,你别放在心上。”
“不用戴這個。”莫玲珑取下幕籬,眸光平靜地看着她,“以後都不用戴。”
她還要開店迎客做生意,抛頭露臉又不丢人。
林巧怔然地看着她。
她服侍莫玲珑七八年,見過他們彼此海誓山盟,蜜裡調油。
也見過她日日牽挂未婚夫的模樣。
若不然怎麼會聽到那老仆帶回的退婚口信,就一時想不開懸梁了呢?
可醒過來後,自家姑娘就像變了個人,好像把心裡的人給抹去了一般。
真的……怪不适應的。
莫玲珑自然不知道林巧所想,她心裡盤算着去京城的準備。
再見渣男可不是為了得到一個當面的結束,她想拿回銀子。
剛才衙門的人有一點沒說錯,陸如岡去京城考試前的三年,都是莫家供養。
吃住不提,老師的束脩和進京的盤纏,都是她家賣雜貨攢出來的。
說一句掏空了家底供他讀書,也不為過。
他安排人來退婚,卻隻字不提這筆銀錢,含含糊糊地隻說“今後登門謝罪”。
誰知道這“今後”,是何時?
算不算利息?
穿過來三天,莫玲珑把原身的處境分析了一遍。
無論是為了出這口惡氣,還是為了今後的生活,這筆錢,是無論如何都得要回來的。
不是以後,而是盡快。
男人主動提分手,大部分情況下是因為——他有了新的魚。
在陸如岡高中探花,人生達到高峰的情況下,那就非常簡單了。
他大概是被榜下捉婿了呀。
所以,這錢得盡快要。
等他成了别人的丈夫,這錢豈不是得讓女方用嫁妝給?
她可不要!
林巧想了會兒,不解而困惑地說:“可是姑娘,剛才那些人說,要是真告了陸郎君,他的前途可就全毀了。姑娘,你以前不是說,為了陸郎君的前途,你什麼都願意麼……”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
莫玲珑冷笑道,“他明知道悔婚的代價還要這麼做,一是吃準了我沒靠山,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二是悔婚之後的好處大得驚人。這樣恃強淩弱,精于算計的人,根本不堪為國家棟梁,為百姓做事,所以,我看他還是别當官的好!”
與此同時,金安府衙知府的值房裡。
一隻瘦削有力的手将記錄着這樁案情的狀紙按到桌上,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似笑非笑:“探花悔婚?這樣的人,不堪為我大安朝肱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