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宴席上酒水菜品逐一安排就位。
水閣對面的親水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梁祝。
章家母女倆便也随人潮入了席。
樂聲漸低,範氏起身祝酒:“今天咱們學一下文人雅集,不拘形式随意些。菜一會兒慢慢上,酒和茶旁邊都備着,甜食和湯羹随取随用,大家賞荷盡興!”
“倒是有點意思。”常月擊了下掌,指着甜品台說,“沈夫人好巧思。”
公主很少這般誇人,已是給足了範氏面子。
章夫人給閨女使了個眼色:瞧見沒?當家主母就要有這種風範。
低聲叮囑:“待會兒瞅空給公主敬個酒,記住了!”
“……是。”章萱儀看着衆星拱月般坐在最顯眼那張席上的女子,心裡發怵。
這隻是她第三次見到公主,怎麼敢上前敬酒啊……
水閣裡的仆婢訓練有素地上菜,莫玲珑則按白霜說的,同張大廚侯在屏風後,一來觀察席上賓客的反應調整後續出菜,二來也備着有人問到菜品及時應答。
張大廚瞥着身旁年輕的姑娘,此時已完全不敢小觑。
他是看着那些點心出爐的,姑娘的手法和氣勢,不下于他爹——他自己都有點兒不敢比。
别的他看不出名堂不說,進熏爐烤出來的那個酥,就屬炫技了。
誰家酥皮點心,做成長頸子大鵝的模樣啊?
那翅膀描出的羽毛絲兒栩栩如生,他瞅了一眼,擱自己手心裡不知道怎麼捏才好。
屏風另一邊,氣氛開始熱起來,觥籌交錯一番之後,漸漸有人開始從席上出來,走到甜品台前。
很快,台前有些絡繹不絕。
張大廚透過屏風的縫隙,看他精心準備的蒸羊肉和炙鹿肉,反響似乎平平,沒幾個夫人小姐吃完。
不知不覺間,眉頭皺起。
都是他的拿手菜,味兒應該很好啊。
菜單列出來後,每一道都在府上做給夫人老爺嘗過,還得了賞。
眼看上菜的仆從已經端了最後的一道珍珠豆腐圓,張大廚攔住端着撤菜碟的下仆,伸手沾了點醬汁一嘗,更狐疑了,菜的味道沒什麼不對。
這些夫人小姐,為什麼不喜歡?
莫玲珑則在數數。
甜品台上,口味偏傳統,用料也名貴的天鵝酥和阿膠糕,銷路明顯不如新奇的冰肌雪膚露,皎月輕雲凍。
看來自己猜測的沒錯,新奇的口感,加上美白和瘦身的功效,對愛美的貴婦們就是絕殺。
何芷和沈府的幾個茶仆站在一處,守着茶爐,看茶仆給貴婦小姐們添茶。
她看到了李侍郎的夫人江氏,對方視線落移過來的瞬間,本就緊握的手指,掐進了掌心。
江氏看到她冷冷一笑,随即換了張臉,親親熱熱地摟了範氏的胳膊,說:“沈夫人,聽說府上的茶仆,會‘頭蘸白雪’絕技,能不能讓她表演一下嘛?”
“你們誰會?”範氏自己都不知,便發問。
茶仆們面面相觑。
何芷嘗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竟然真的是這樣——
江氏從李郎那裡聽說過,這是在有意挑戰她。
刹那間,她想起了莫玲珑說“你本就體面,不值得為别人低頭”時不理解的表情。
不會因為她站到了這裡,就被高看一眼。
别人帶她來,已是幫她。
又怎麼能給莫娘子添麻煩?
何芷白着臉,站上前福了福:“夫人,我會。”
她拎起茶爐上滾燙的銅壺,高高提起,手掌張開勾住提梁。
這個動作看起來簡單,實則稍一不慎,就會燙得皮開肉綻。
但她做得舒展而輕盈,隻見微微一動,白練般的滾水落入旁邊的茶壺,泛出清蘊茶香,分毫不差。
當場便有人驚歎鼓掌。
江氏見她連這都能忍,面無表情地瞪她一眼,轉身走開。
“站住。既是你點的,怎麼不賞就走了?這般沒規矩!”常月不鹹不淡地開口。
江氏臉一白。
公主的威壓落在頭上,江氏無奈摸出随時備在身上的打賞荷包,冷眼看着何芷,讓丫鬟送過去。
何芷捏在手上,月白色精緻柔軟的荷包,襯得手上火辣辣的那塊皮膚又紅又粗糙。
就像她的心,被揉得稀巴爛。
她忍住羞恥和鼻酸,行了個禮:“謝公主,謝夫人。”
垂着首退下,站回原位。
範氏打圓場也賞了何芷一份,衆人紛紛散開。
終于打發走這些人。
常月緩步踱到甜品台前,目光掃過每一樣點心旁的名字小牌兒和詳細的說明,落在白瓷瓶子上。
冰肌雪膚露,能亮白肌膚?
名兒有點意思。
正要伸手去取,從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拿起瓷瓶呈到她面前,結結巴巴地說:“公,公主,這飲子好,特别适合您。”
常月唇線拉平,淡淡地看着忽然出現在身側的姑娘,聲音像是淬了冰:“你意思是,我長得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