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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德蕾絲廠門衛室的桌子上壓了幾張紙,室友搓着被凍得發紅的手指,沒去拿筆:“看來今天到得有點早。你幫我一起簽了吧,我手都凍僵了。”
“你不動手的話動動眼,一起找找我們倆的名字。這也太多了得找到什麼時候,早點進去少吹點風。”她并不知道友人的名字,但經過連番的驚吓,簡已經開始适應,有點找到節奏了,不慌不忙地引導道。
“這。”室友指着安妮·高夫的名字。
簡剛想簽名,可是又覺得這個階級的女工應該沒有寫字的習慣才對,于是畫了個圈。
見安妮沒有異議,她又在下面兩行的簡·笛頌納旁邊畫了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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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不知該如何操作面前幾筐三角形架子和幾筐小圓盤,她偷瞄安妮的動作,把小圓盤安在三角形架子上。下一步要用穿線器把極細的紗線鈎在架子上,她繞了好幾次都感覺不太對。
安妮見她鼓弄半天都沒做好一個,放下手中的活挪凳子過來,主動示範給她看:“喏,是這樣。學會了嗎?你最近老是不在狀态,想什麼呢?活幹得那麼慢,要什麼時候才能攢下錢啊?”
簡委屈道:“還不是被那些異端吓的,你都不知道有多恐怖。他們口腔裡長滿了牙齒,嘴裡流出來的血比房東那條狗看見香腸流的口水還多……”
“停停停!”安妮打斷道,“太惡心了,不說這個了。你做一遍給我看看,沒問題我好繼續幹活,多做一個多領一份錢呢。”
看着安妮認真負責的表情,簡隻得點頭。
她舉着小臂甩甩胳膊,試圖把帽針再往下抖落一點。她生怕安妮看見袖子裡藏着的帽針,穿線的動作略顯别扭,因此不知道是穿線器還是架子不小心紮破了她的手指,一顆血珠從指尖滲出。
不過好在她還是正确地鈎上了線。
“好好幹!”安妮給了簡一個肯定的眼神,然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安妮離開後簡又檢查了一遍袖子裡的帽針。
呼,還在,沒被碰掉,沒被偷走,沒被發現。一起都好好的。
她長舒一口氣,認真工作起來。
剛學會一個重複性工作的時候很容易沉浸其中,享受幹得越來越快的成就感,忽略外界,進入心流。而幹的時間長了,漸漸開始覺得枯燥無聊,速度又會慢下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一邊幹活一邊熱鬧說閑話的女工漸漸沒了聲。作為替代的是安裝時金屬相碰的“叮”聲和放下的“啪”聲。
按理說蕾絲機運轉的聲音這麼響,“叮”“啪”聲不應該這麼明顯才對。
很快簡注意到,隻有自己的節奏和其他人不同,她們總是在同一時刻發出聲音,而且每一次“叮”“啪”聲的間隔都一樣長。
這就不太對了吧!簡擡頭看向安妮。
隻見一排女工動作齊整,分毫不差,像八音盒裡上了發條的錫兵。
簡本能地站起來想要逃離這片區域,結果木凳粘在屁股上一起離開了地面。她試圖把木凳拽下來,反倒拽得屁股生疼。
管不了那麼多了,帶着凳子一起跑也行。
“安妮!”她重重地拍了一下安妮的肩膀。
安妮手上的動作絲毫不停歇,不過她還是轉過頭來。她的五官像融化的熱蠟一樣扭曲,半邊頭發已經秃得斑駁。
她擡手又拔掉一根金色的頭發,鈎在皮肉綻開露出的森白手骨上。
她的下半身已經和凳子融合,小腿成了第五第六根凳子腿。
救不了了!我很快也會變得和她一樣!
簡拔腿往門口跑。
“上班……時間……不準……離開……工!位!不準……早!退!”
一張網蓋在簡頭上,是黃的、棕的、黑的各種雜色絲線編織成的蕾絲布。
簡趕緊把布往上撩,可這布摸起來異常絲滑,怎麼都扯不到頭,反而在身後的椅子上越纏越亂。
她雙手抓住布,往兩個方向使勁,試圖撕開個口子。可這布韌性彈性十足,不但沒撕開,手指還被镂空處的絲線勒出了血。
簡冷靜下來,一邊後退一邊透過镂空圖案觀察外面的情況。
主管的身體和織機長在了一起,她的頭狠狠地盯着簡,身後拖着幾台織機靠近。
不,不隻是主管。
幾隻手并在一起構成了織機上的每一個齒輪,胳膊和腿替代了原本的連杆機構,就連鍊條都由一排排牙齒組成。
而她們的軀幹一個個并排躺在提花卡上,連在織機後面。
用她們頭發做紗線的蕾絲布正以飛快的速度織成,像結繭一樣把簡吞沒。
她就快要看不見外面了。
就是現在!
簡突然伸手往旁邊一抓,握住修補員桌子上的剪刀,一下剌開個大口子,上半身鑽了出來。
修補員們立刻拿着工具圍了過來,異口同聲:“修補!修補!”
簡一邊跑一邊随手把一切能夠得到的東西往主管腿上砸,減緩她靠近的速度。
“禁止……損壞……公司……财物!”
憤怒的主管移動速度明顯快了起來。
簡突然發現東西甩不出去了,剪刀像是從骨頭裡長出來的一樣,而剛剛拿的鐵坨坨也粘在了手上。
一着急沒注意腳下,簡被地上的布絆倒。
來不及站起,一把把剪刀尖在她頭頂上出現,慢慢聚攏收緊。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如果掙紮沒有用,還不如一開始就像安妮她們一樣,無知無絕地死去。
為什麼偏偏要我清醒地經曆痛苦,卻沒法改變結局?
不,我不甘心像她們那樣。
如果有重來的機會,我也會再選擇抗争一次!
現在還沒到最後時刻!
簡拿着剪刀的手揮動起來,粘着鐵坨坨的手狠狠朝修補員身上拍去。
雖然身上被劃出了不少傷口,但簡也突破了她們的包圍。
簡反向沖到主管跟前,使出全身的力氣把手上的剪刀插入主管頭和機器連接的部位。
身邊的一切都停了下來。
簡心中一喜。據說每台機器都有急停裝置,看來賭對了。
“嘎吱嘎吱”生澀的摩擦聲又再次響起,織機上的一切機構又艱難運轉起來。
巨大的扭力将簡甩到地上,織機反向運轉起來,要将她的身體絞進去。
手上的剪刀也與織機長在一起了。
這下是徹底沒有希望了。簡絕望地閉上眼睛。
突然她腦海裡響起一個聲音。
“想活命就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