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城地界遼闊,包括城郊和城内,說是遊城,其實隻是在城内主街道遊行一圈。饒是如此,葛青蘿清早坐上花車,回到蕭府時也已經入夜了。
蕭府上下燈火通明,賓朋滿座,熱鬧非凡。蕭老爺常年卧于病榻,自是無法見客,由蕭沐在前廳代為接待。
葛青蘿一回府就去蕭老爺養病處拜見,才到院門口,卻被告知他已服藥睡下。回到自己院子,她剛落座,丫鬟們立刻端上各式各樣的豐富菜品,擺了滿滿一桌。
揮手示意衆人退下,葛青蘿這才提起筷子。身邊沒了旁人,她也放松了幾分,就着府中未曾間斷的喜樂聲,她将這頓晚飯吃得格外緩慢又認真。
“敲鑼打鼓吹唢呐,不是大喜就是大悲,”葛青蘿歎了口氣,面上沒有絲毫喜意,反而有些凄涼,“倒也應景。”
許久後,府中喧鬧漸靜,喜樂聲停,賓客散盡。丫鬟們進屋将碗碟收拾幹淨,打來熱水為葛青蘿梳洗更衣。
“宴席散了麼?”葛青蘿問道。
丫鬟為她拆着繁重的發髻,答道:“是呢。人人都勸酒,公子喝多了,後來實在招架不住便離席回屋休息。他一走,賓客們漸漸也就散了。”
葛青蘿若有所思地點頭。既然蕭沐醉酒,那接近他也許會比想象中更容易些。
梳洗更衣完畢,丫鬟熄滅屋内燭台,退出門外。葛青蘿躺在床上,屏氣凝神,直到屋外再無任何聲響,她心道一聲是時候了,悄然起身。
将窗戶輕輕推開些許,借着從窗外透入屋内的清淺月色,她在銅鏡前的妝奁中挑出一支素銀簪,随手挽起一個發髻,推門出屋。
屋外,對面屋頂上,一團黑影忽然動了動。月光拂灑而下,赫然照着是那黑衣少年的面孔。
他跟着葛青蘿的花車在城中繞了一整天,卻始終沒有什麼别的動作,隻是如狼緊跟獵物般地尾随着。直到花車再度回到蕭府,葛青蘿進了屋,他便就近找了處屋頂,雙手枕着後腦,翹腿躺了下去,獨自望着月亮。
蕭府今日人多口雜,他才進府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聽了不少關于這位新任蕭夫人的傳言。比如她的乞兒出身,比如她對沖喜之事答應得毫不猶豫,甚至稱得上迫切,哪怕她才雙十年華,而對方是個行将就木的老富商。
過苦日子的人,見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就想不顧一切地抓住。這種人,他見太多了。
夜色漸深,周圍逐漸歸于寂靜,下方忽然傳來“吱呀”一聲,黑衣少年耳朵一動,他偏頭看去,隻見對面房門推開一條縫,緊接着,一隻紅色繡鞋踏出——是葛青蘿。
她身着單薄裡衣,沿着走廊獨自走出院子,不知去往何處。想起夜間所聞,黑衣少年輕哼一聲,看向她的眼神中帶了幾分嘲弄,隻是皺眉盯了片刻,他終還是在那身影徹底消失于廊下前,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葛青蘿輕車熟路地走到另一處院落,卻見屋内還亮着,她輕扣主屋房門,片刻,屋内傳來漸近的腳步聲。
房門打開,一張比記憶中要年輕幾分的熟悉俊臉出現在她眼前。
此時蕭沐還隻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也看得出他今夜确實喝了不少酒,仍是一副醉意未消的模樣。
他裡衣的領口微微拉開,向來白皙的皮膚上泛着淡淡淺紅,一雙上挑鳳眸氤氲地盯着葛青蘿,裡面含着些許詫異:“是你?”
葛青蘿點頭微笑:“蕭公子。方便進屋說話嗎?”
蕭沐慵懶地倚在門上,斜眼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忽地一笑,讓身道:“請。”
葛青蘿跟在他身後進屋,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被他屋内嵌在牆上拳頭大的夜明珠們晃了晃心神。
真是财大氣粗,别人點蠟燭,他嵌夜明珠。葛青蘿眼角不自覺地抖了抖,屋主本人則毫無察覺,邀她在桌前坐下。
蕭沐随手倒了杯茶,輕抿一口,覺得有些冷了,他又皺眉放下。再看向葛青蘿時,他眉頭卻又舒展開來,含笑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喜宴上,葛青蘿遊城結束盛裝回府,驚豔衆人,蕭沐當然也不例外。
蕭沐愛美人,這在姜城不是什麼秘密,而現在,他這個名義上的繼母衣着輕薄,深夜來訪,個中用意實在令人浮想聯翩。
葛青蘿并未回答,隻笑了笑,她直直盯着蕭沐的眼睛,向他伸出了手。
蕭沐微愣,低頭看向她空空如也的掌心,不解道:“……什麼?”
葛青蘿輕笑一聲,身子慢慢朝他靠近,她擡手探向他的領口,柔和的聲音中帶着一絲耐人尋味的缱绻。
“你希望是什麼?”
“啊……原來如此!”蕭沐仿佛才反應過來般,搖頭失笑。
“也對,畢竟我爹力不從心。”他毫不避諱地輕快說道。
“此等如花美眷,新婚夜就獨守空閨,真是過錯啊……”
本就輕佻的眼神在醉意中又迷離了幾分,蕭沐配合地迎了上去,順勢撫上葛青蘿臉頰。
屋頂,黑衣少年眼角微跳地看着這幅場景,抽了抽嘴角,将手中剛掀開的瓦片迅速蓋了回去。
果然瓦片剛蓋上,屋中就傳來了不小的動靜,随後是一些可疑的呻吟聲。黑衣少年木着臉,逃似的飛快離開,回到葛青蘿院中那處屋頂重新躺了下去。
他依舊背手枕着後腦,翹腳望着夜空,搖頭嘲諷道:“人不能,至少不應該為财……”頓了頓,他眸色一暗:“……還有色,出賣身體和靈魂。”
“這個女人還真是……呵!就知道,白天一定是看錯了,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說完,他閉了眼,在微涼的夜風中放空一切雜念,片刻後,他呼吸逐漸歸于平穩,然後——猛地睜開眼。
“……不是,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