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姨娘毫無破綻,隻是楊濯對她仍有懷疑,于是還是留了一隊人馬在李府。
說是為了李府衆人安危,但誰都知道,是為了監視苗姨娘。
苗姨娘看上去倒是對此毫不在意,不管李老夫人在身後對她惡狠狠的目光,也不管孟亭擔憂的目光,自顧自地回了自己的院子裡。
院子裡一片狼藉。
她的藥田被踩踏,僅有的幾株藥草東倒西歪,眼看是活不成了。
各處都被翻過了,牆角那株芭蕉也被推在一邊,底下的大坑格外顯眼。
苗姨娘冷眼看着,半晌,嘴裡溢出一聲冷笑。
左側藥房内跑出一個雙髻的婢女,見到她,臉上表情十分委屈:“姨娘,婢子攔不住他們。”
她都攔不住,一個妾室的婢女怎麼可能攔得住?
“不用收拾了,你走吧。”
那婢女一愣,旋即慌忙跪下:“姨娘,姨娘,你是不是生翠兒的氣了?翠兒下次一定會攔住他們的!姨娘别趕翠兒走……”
哪還有下次?
下次,估計就是來抓她的了。
苗姨娘看着她,冷聲道:“我不說第二遍,出去!去夫人那裡,不要再回來。”
翠兒哭着喊:“姨娘……”
苗姨娘不再理她,繞過她進了屋内。
她是将死之人了,何必再拖累旁人。
……
“楊濯已經盯上她了,估計苗姨娘拖不了多久了。”
林月華一邊配着藥,一邊随口感歎。
她思緒又轉到其它地方,“不過這個楊濯,說請太醫就能請,之前的禁衛軍借調也很是輕松,看來皇帝很寵他啊。”
春生坐在一邊幫她研磨藥粉,沒說話。
林月華又道:“楊濯懷疑苗姨娘,但他還是沒找到毒是怎麼下的。這有什麼用呢?”
春生腦子裡過了一遍她探查到的所有信息,憑直覺道:“在酒裡。”
她直覺向來很準,林月華也不懷疑,順着她說的方向想了想,自言自語般低聲喃喃道:“在酒裡怎麼會查不出來呢?”
要真在酒裡,楊濯早就結案了吧,哪裡還會拖到現在?
林月華沉思了一會兒,突然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笑道:“說不定,既在酒裡,也在藥湯裡。”
春生若有所思。
這種情況倒也常見,萬物相生相克,分食無事,合食有毒的食物或藥材不計其數,現在酒無毒,藥湯也無毒,兩者同食或許才是有毒的。
“這事楊濯他們應該也能想到,畢竟也不是什麼隐秘的手段,但案情卻仍無進展,是哪裡還少了一環嗎?”
林月華皺眉想了想。
不能直接探查物證對她們而言還是麻煩了許多,但為了公私,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林月華盯着案上茶壺,突然想到什麼,低聲喃喃,“李遏飲酒豪放,那樣一酒壺的酒,他能飲盡興嗎?”
她這個問題也不是要春生回答,隻是身邊春生在時,她理順思路時便忍不住會低喃出聲,多是因為春生才是搜證之人,也會有自己的思考,如果她有遺漏之處,春生聽到了會給予補充,算是她們之間的一種默契。
聽到林月華的喃喃自語,春生倒是想起一點,道:“李遏房中案幾上有一隻空酒杯,沒盛過酒。”
沒盛過酒的空酒杯?
什麼意思?李遏喝酒并不用酒杯?
這也不難理解,畢竟他展示出來的性子确實是不拘小節的,會直接拎着酒壺對嘴沖也不是讓人意外的事。
這隻是個人喜好問題,難道會對案情有什麼影響嗎?
林月華指尖敲着桌,腦子閃過一些零碎的點,但因拼湊不到一起而逐漸散開。
是酒的問題,但不在酒裡,那會在哪兒呢?
“你說,會不會是有毒的那一部分已被李遏吃進肚裡,所以剩下的那一部分都是無毒的了?”
林月華指尖動作停下,腦中像是抓住了某個線頭似的,順着線頭瞬間理清了一大片思緒,猛然擡頭,與春生也恍然明悟的眼神對視上,幾乎是異口同聲般道:“壺嘴。”
酒液這種東西,從壺嘴流淌而過,本就像水洗沖刷,有毒的沒毒的全都被沖進李遏的嘴裡,李家又不許解剖驗屍,這無疑是增加了難度。
林月華歎一口氣,道:“說隐蔽也算隐蔽,隻是楊濯應當不會關注李遏是如何喝酒的,摸不準毒的位置,才遲遲不敢下論斷。”
春生道:“我去提醒他。”
林月華卻擡了擡手制止了她,沉思道:“楊濯和楊端……關系如何?”
春生道:“兄弟融洽。”
林月華笑了一聲。
這種話,誰會信呢?
宮牆裡的人,個個都是演技頂頂好的騙子。
春生補充道:“李遏是太子黨。”
如此,楊濯為什麼要搶這樁案子也是顯而易見了,總不能是真的兄友弟恭,想為兄長排除萬難吧?
楊端和楊濯雖未弱冠,仍在皇塾學習,但已開始參與朝中事務,也算磨練,畢竟若今後他們或繼承大統或出京為王,總不能一點治下、處理政務的本領都沒有。
這便是他們拓展勢力,拿捏權柄的時候了。
李遏作為兵部侍郎,也算是大權在握,不知為楊端辦了多少事,楊濯接過此案,不過也是想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徹查李遏,看看能不能拿住楊端的把柄而已。
林月華低聲喃喃,“你說皇帝是故意的嗎?”
他的兩個兒子這樣鬥來鬥去的,對他有什麼好處?
林月華才不相信是那皇帝不知道他兩個兒子在争奪,單看她爹林文修談起皇帝仍是一臉上意難測的神情,就知道那皇帝肯定不是什麼心思純善之人。
皇帝是想幹什麼呢?
總不能是……想磨練一下兩個兒子吧?
林月華都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了一下,臉上露出幾分古怪的神情,不過很快,她收拾好了自己的思緒,對春生道:“我們是案件相關者,多說兩句也不算站隊,還是先把牢裡那個傻子撈出來吧。”
她笑了笑,眼底像是含着幾分譏諷,輕聲道:“請我們的三皇子小聚一下,反正他也不會拒絕。”
畢竟她可是皇帝抛出來的靶子,楊端有葉家支持,楊濯現在可還什麼都沒有啊。
……
林月華把地點定在了盡來酒樓,春生是沒什麼意見的,至于楊濯?
誰管他。
林月華先去了盡來酒樓安排,春生便去大理寺請楊濯。
到了大理寺,春生請門口守衛進去通傳了一聲,不一會兒,門内快步走出一個身影。
居然還是熟人。
那人走到春生面前,自以為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擡手作指引狀,道:“跟我來。”
——正是符麟。
春生跟在他身後,沒說什麼。
她是沒什麼想和符麟說的,符麟卻有太多話想和她說了。
他做賊心虛般四處看了看,見沒人注意,才低聲道:“你們騙我!”
虧他還擔驚受怕了好半天!
春生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符麟卻隻當她心虛,兀自憤慨,“林月華根本沒下毒,還騙我說下了什麼半日黃泉!”
當時她的語氣那麼笃實,他真的以為自己中了毒。
滿心悲憤地回了大理寺,世子正在他暫歇的房内等他。
他本以為自己沒完成任務,世子會生氣。
世子也的确生氣了,不過氣的不是他沒完成任務,而是他居然相信了那林月華給他下了毒,自己命不久矣這種謊話。
符麟現在還記得,世子坐在椅上,一臉無語地看着他,從嘴裡吐出五個字。
“蠢死你算了。”
……
都怪林月華!
古人有言,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話果然不假!
符麟滿腔怒氣,春生卻有點驚奇。
他們之間,是這種可以随意問責的關系嗎?
符麟沒中半日黃泉這件事顯然不是他自己發現的,是楊瑞和他說的?
看來楊瑞還和他說了什麼,這符麟這會才敢這麼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