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真的有人就這麼大公無私,可大部分人說這樣的話,都隻是為了謀求更大的利益,虛僞的人多了,這樣的話也聽多了,慢慢的,這種話裡所含的熱忱與真誠就被人遺忘了。
如今又聽這樣的話,實在是讓人難以相信。
楊姝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眼神平靜,臉色也平靜,像是根本不在意剛剛自己說了什麼。
真是好一個“不求嘉獎”。
葉盛在一邊冷哼一聲,道:“說得好聽,演給誰看啊。”
她才不信這人真的這麼高風亮節。
楊姝沒管葉盛的話,隻微笑道:“春生姑娘大善之人,本宮慚愧。”
不管這個春生是真心還是假意,她既說出了這樣的話,這賞賜明面上自然是給不出去了。
這一局,是她小瞧了人。
安逸的日子過久了,她都快忘了那種你算計我我算計你的日子有多驚心動魄了。
廳内居然一時沉默,好在内室走出一個太醫,打破了這場沉默。
他沒注意到廳内詭異的氣氛,走到楊姝面前,恭聲道:“禀公主,瑞世子無礙,隻是受了驚吓,又嗆了些水,一時心神失守,才昏了過去,好好休息一會兒便會醒來。”
楊姝微笑道:“有勞江太醫了。”她擡手招來一個婢侍,吩咐道,“送江太醫回去。”
江太醫行了禮告退,楊姝也略過之前的話題,道:“此次落水之事實在蹊跷,不知可有人看到了什麼?”
其他公子小姐們都面面相觑,無一人開口。
他們對此事毫無預料,本就在惬意欣賞湖面風光,怎會分出注意去看一個不受寵的世子和一位旁系小姐的船呢?
等那邊有動靜,他們看過去時,人已落了水了。
于是楊姝看向劉舒雅,溫聲問道:“劉小姐?”
一時間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劉舒雅有些不适應地抿了抿唇,垂着眼,不與任何人對視,低聲道:“是有人推翻了船,我看見有兩個黑衣人,船翻之後他們就立刻潛水走了,其餘的,我也不知了。”
“竟有人敢在本宮的宴席裡鬧出這樣的事,本宮絕不姑息。”
楊姝臉色微冷,道:“本宮定會查明真相,揪出幕後真兇。”
旁邊有人應和道:“那幕後之人真是膽大妄為,簡直是不把公主放在眼裡。”
楊姝看了說話那人一眼,沒應什麼,隻對劉舒雅露出一個笑,像是安撫,溫和道:“劉小姐,你放心,不會讓你平白受這個委屈的。”
劉舒雅怯怯地點頭,感激般看向楊姝,輕聲道:“多謝公主。”
這一派嬌柔小意的模樣,真是讓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憐惜。
楊姝笑道:“本就是本宮監管不力,才連累你遭此橫禍,何必如此客氣。”
這廳裡氣氛竟也一時和諧,看起來其樂融融。
故事大結局都沒這麼美滿。
就是不知道,她們所希望的被抓到的那個“幕後真兇”是誰了。
春生視線在廳内衆人身上轉了一圈,眼神落在自家師姐身上。
這簡直是毫無疑問的。
林月華在這裡,還會有第二個人選嗎?
春生看着林月華,發現她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面,眯着眼睛看着那一群人同仇敵忾般的對那個尚未露面的幕後真兇齊聲讨伐,就像是面對她們真正的敵人一般真情實感,滿目憤慨。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們感情真如此好,如此恨屋及屋呢。
林月華手撫了撫春生給她拿來的那個香囊,把它放順,轉頭看一眼春生,勾起唇笑了笑。
春生站着,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上首的楊姝身上。
楊姝正在和劉舒雅說話,為了安撫她,賞了她好些東西,春生看着,腦子想起現在還在内室,卻無人問津的另一個人。
楊瑞應當也是被算計的那一個,不然也不會那麼當機立斷的決定裝暈。
他反應很快,打亂了劉舒雅的計劃,畢竟一個暈過去、又與劉舒雅毫無接觸的人,也不可能污了她的清白。
隻是,劉舒雅怎麼會把目标放在楊瑞身上?
楊瑞一個世子的身份,又與皇家牽連甚廣,正如葉盛所說,與楊瑞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下場。
劉舒雅這樣堅定地選他,甚至請了楊姝幫忙,很難讓人相信這真的隻是她自己的私心。
是葉家的安排,還是另有其人?
……
春生正思索着,門外進來一個侍衛,跪地道:“禀公主,我等于遊湖北側抓獲兩人,任憑公主處置。”
果然是抓到了,看來後面确實還搭了戲台等人去唱。
楊姝端坐着,神情很是嚴肅,冷聲道:“押上來。”
廳内其他人也想湊湊這個熱鬧,于是一時安靜下來,一個個翹首以盼,想看看帶上來的是否是自己眼熟的人。
不多時,幾位侍衛押着兩個濕淋淋的黑色身影進門來,一到廳内,那兩黑色身影就立刻被壓着跪下。
是兩個健壯的男人,身材精瘦,膚色卻發白,不是那種瑩潤的健康的白,有一種泡水久了之後浮囊的白的感覺。
他們都穿着緊身的黑色短打,頭上圍着頭巾,渾身都濕着,像是剛從水中被打撈出來似的,水珠在他們身下彙聚,洇出一片濕漉的痕迹。
他們臉上帶着強裝的鎮定,但眼珠子還在不自覺地亂瞟着,一副心虛至極的模樣。
一個侍衛在旁邊禀報道:“他們躲在遊湖北側的出水口,意圖在夜深人靜時從水渠潛出,換氣時被屬下察覺,便立即捕獲。”
楊姝擡了擡手,那侍衛便退至一旁,她端出公主的威嚴,冷臉道:“大膽賤民,受何人指使,竟敢在本宮的地盤上鬧事?”
對面兩人立刻跪趴下去,戰戰兢兢道:“公主恕罪,草民不敢啊。”
“人證物證俱在,安敢狡辯!”
楊姝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砰”的一聲,茶水四濺,再看楊姝,不怒而威,盛氣淩人,“從實招來,或許還可從輕發落。”
那兩人跪趴在地上,身子抖若竹篩,半天不敢擡起頭來,也不敢再說一句話。
葉盛在一旁開口道:“甯平公主素來寬厚,她既說了可以從輕發落,定不會是騙你們的,你們又何必害怕?”
那兩人對視一眼,面上似有猶豫。
于是葉盛再接再勵道:“你們可想明白了,在公主面前鬧事,就憑你們兩個,可擔得起後果?”
那兩人還是不說話。
葉盛嘲諷般冷哼一聲,對楊姝道:“公主,我看他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幹脆拖出去打一頓,這樣才會聽話。”
楊姝沉默着,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向守在一邊的侍衛看了一眼。
那些侍衛立刻就上前來,扭住了那兩人的手,就要把他們往外押。
侍衛們力氣很大,鐵手般锢住兩人往一提,他們立刻就要被提走,一絲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這樣強的壓迫感,這樣大的力氣,被他們打一頓,不死也要脫層皮吧。
那兩人這才感到害怕似的,奮力掙紮起來,又驚慌大叫道:“我們說,我們說。”
楊姝這才招了招手,示意侍衛們把人押回原地,等那兩人又重新跪好,才溫和道:“你們隻管說自己知道的就好了,本宮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葉盛還在捧場,“隻要你們說出誰是幕後主使,那你們也隻算得上是從犯,按律,犯事者,從者刑罰減半,無知者,處以口頭教育,簽擔保書,并以罰金即可,你們若隻是從犯,便也遭不了什麼罪。”
她說的倒是好聽。
倘若是普通人家,最終有什麼罰不過也是主人家的一句話而已,但他們此刻是在甯平公主的别院裡犯了事,皇家威嚴,豈可随意侵犯?
不過這會兒當然也不會有人去指出這一點,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嗎,懷柔手段,他們自然也是懂的。
侍衛們又把那兩人押回來跪着,他們倆戰戰兢兢道:“是,是一個穿着青綠色衣裙的女人讓我們這樣做的。”
青綠色?
春生擡了擡眼,看向了劉舒雅。
劉舒雅居然也正好在看她。
她也落了水,此刻濕發散在腦後,額前碎發淩亂,一雙濕漉漉的眼像是浸了水,如同那片湖一樣幹淨透亮。
又換了一身素白的織花襦裙,整個人看上去無辜又可憐,這樣脆弱,哪怕做錯了什麼,也沒有人忍心苛責她。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惹人憐的少女,才是這一切的主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