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要看顧林月華,這是她來懷安的主要目的,總不能舍本逐末吧。
除非是林月華的安排,否則未來一段時間她大概是不會離開懷安的。
楊瑞眯着眼看她,半晌,笑了一聲,“春生姑娘和林小姐關系真好啊,讓我都有點嫉妒了。”
春生不說話,無聲地堅持。
兩人對視良久,像是在目光裡較量,最後,還是楊瑞先敗下陣來。
“好吧,”他轉開眼,歎了一口氣,語氣裡滿是無奈,“那到我離開懷安之時。”
他未蔔先知般接着道,“春生姑娘放心,一定在四個月之内。”
他看着半開的窗柩,夾縫間可看見院裡開得熱烈的粉桃。
他眨了眨眼,語氣莫名低沉,“不會擾了你家林小姐登後位的。”
“……”
春生皺了皺眉,林月華無意于後位,不過這一點沒有必要告知楊瑞。
他們之間,還沒有熟到那個地步。
隻要不離開懷安,一切都好說。
春生接受了楊瑞的退讓,于是問道:“你拿什麼做交易?”
聽出春生語氣裡的緩和,楊瑞知道她大概率是答應了,心下松了一口氣,面上仍漫不經心般笑着,“春生姑娘不問,我還以為你不在意這個呢。”
怎麼可能?
她又不是真的大善人。
之前不問,隻是覺得,楊瑞竟然敢和她做這個交易,想必已準備好了令她滿意的東西,總歸不會讓她失望。
“春生姑娘想要什麼呢?”
這話,口氣倒是很大。
難道她要什麼,他都有嗎?
春生問道:“什麼都可以?”
楊瑞很是自信,微笑道:“隻要我有。”
他擡眼盯着春生,重複了一遍,“隻要我有,春生姑娘要什麼都可以。”
語氣聽着像個輕浮浪蕩子,可他目光卻很認真,專注地看着春生,像是在做一個承諾。
好像他真的什麼都願意給。
雖然春生心裡明白,這或許是楊瑞為了确保她會答應而說的場面話,但單聽他這麼說,還是不适般抿了抿唇。
好一會兒,她才道:“我要考慮一下。”
說是考慮,其實是回去和林月華商讨一番。這事如果她要答應,肯定是要告訴林月華的,畢竟這不是一兩天的事情。
“三天内給你答複。”
楊瑞微笑,臉上沒有一絲迫切,語氣十分平和,“那我靜待春生姑娘答複。”
春生點點頭,這會兒是真準備離開了,正轉身往外走,身後楊瑞的聲音卻又響起。
“春生姑娘……”
春生站住,回頭看他,等他接下來的話,楊瑞卻又住了嘴,莫名的沉默了。
“……”
春生等了一會兒,楊瑞卻隻還是看着她不說話。
他是有什麼心事嗎?
春生不是很懂他,但既然他不說話,春生隻當他沒事,便還是準備走了。
剛轉身走了兩步,身後傳來一聲問。
“……之前在水中,為何救我?”
這話問的倒很是奇怪。
她救他,當然是因為人命關天。
于是春生又停下來,半轉過身看他,語氣平靜又不解:“你不想活着?”
她看他之前在水中那般掙紮,奮力求生,也不像是想尋死的模樣,怎麼現在又問出這樣的話來。
楊瑞看着她,張了張嘴,但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氣氛又陷入詭異的沉默,隻聽窗外風聲簌簌,葉動雀鳴。
這短短的一次會面,楊瑞已這樣沉默多次了,春生看出他此刻心情複雜,或許接下來還有話要說,為了避免她等會走兩步又要停下來聽他講話,于是站着不動,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楊瑞眼裡,像是在等一個回答。
半晌,楊瑞擡手擋住自己的眼,幾乎是輕歎般笑了一聲,“……是了,是我還想活着。”
哪怕此前過的有多不如意,他還是想活着。
春生得了答案,本該轉身離開,但看見眼前人一身素白,伶仃地坐在床上,将所有神色都掩在手掌之下。
春生莫名想起,從前她還跟着師叔曆練時,有一段時間在一處小山村停留許久,臨到分别時,有一個背過身去哭泣的孩子,肩膀還在控制不住地抖動着,但還是強忍着泣音與她道别,說“春生姐姐再見”。
身體是拒絕的姿态,但每一處神态與語氣都在可憐兮兮地懇求着,“不要走”。
春生抿了抿唇。
楊瑞掩着面,好不容易平複了思緒,正準備把手放下,假裝若無其事,卻感受到身前攏下一片陰影。
心下驚異,立刻把手放下,隻來得及看清春生的一雙清亮的眼睛,旋即微涼的氣息已籠罩下來。
楊瑞瞪大眼睛,手猛然攥緊,思緒和身體一齊被定住,無法思考,也無法掙脫,隻感受到一隻手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腰身,另一隻手撫了撫他的發,耳邊的語氣莫名溫柔。
“别哭。”
什麼啊?哄孩童嗎?
楊瑞依舊僵着,腦中一片空白,氣息開始發熱,發絲蹭在臉頰,激起一陣癢意,楊瑞像是被這陣癢意喚醒,猛然清醒過來,一把推開春生,“你做什麼?!”
他語氣驚慌,眼神也閃爍,“我沒哭!”
春生被推開,也不惱,隻盯着楊瑞的臉細細地看了一眼,見他臉上都微微發紅,氣色看起來都好了很多,眼珠明亮,無一絲淚痕,便無甚所謂地道:“那我先走了。”
她站起身,毫不留戀地離開,裙邊輕柔的白紗拂過楊瑞的手指,像一片風,吹過便了無蹤迹,楊瑞曲了曲手指,什麼都沒抓住。
等那個身影拐出影屏,推門出去了,楊瑞還保持着之前的動作沒變。
他看着影屏的方向,眼珠一動不動,半晌,慢慢擡手,輕觸了一下臉頰。
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