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拂面的風總是裹挾着閑言碎語。
那些懸在晾衣繩下的流言蜚語,那些似有若無的聲音,總充斥身後,像經年的棉絮鑽進少年領口。
他一回頭,大家便又無事發生了,而小孩子卻不懂這些,他們隻會把從家裡聽來的話向他大聲喊出來。
小孩子也不會僞裝,他們總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向他,想裝作不知道都難。
所以,李安學會在拐角處提前低頭——這樣就能避開張嬸驟然收聲的讪笑,王叔掐滅煙頭時意味深長的打量。
十七歲梅雨季,他也在舊書攤翻到本缺頁的《夢的解析》。泛黃的扉頁,背面用褪色圓珠筆寫着"要像苔藓活着"。
如今一手托着趙柚梓氣鼓鼓塞來的薄荷糖,金屬糖紙在夕陽下晃出細碎的銀河。
一手握着弟弟細瘦的小手,熱騰騰的掌心仿佛在訴說憤怒。
李安忽然想起那些,泛黃的字迹。
追溯記憶中一切痛苦的來源,都是因為一個男人。
李安很不喜歡李國棟,他不配被稱之為父親,如果非要用一種情緒來形容,那就是“恨”。
蟬鳴撕扯着九月滾燙的路面,新來的小學老師剛出門,班裡就鬧哄哄一團。
酷熱的暑氣還未過去,李安靜靜地把桌子上的新書一本本寫上名字。
“真啰嗦。”有人吐槽。
“這個老師以前教六年級的,我哥說她兇的要死。”
“啊!不是吧。”瞬間哀嚎一片。
“作業還超多!累死個人。”
“不是吧!”二次受到打擊。
“最最恐怖的是,她喜歡——上課點名提問!”
“啊這……”最後一擊,已陣亡。
教室裡的同學們吵吵鬧鬧間,太陽晃悠悠爬到正當午。
"李安!"靠窗的男生突然扯着嗓子喊,"校門口有人找你!"
教室後牆的《三字經》挂圖在熱浪中卷邊,前排女生發梢的洗發露與汗酸味混雜,李安的喉結突然泛起鐵鏽味,被釘在原地。
正午的太陽被雲翳吞噬,靠窗的同學半個身子探出防盜網:"李安!校門口那個...是你爸吧?"
喧鬧像被按了暫停鍵,三十雙眼睛化作手術刀,剖開他衣服下尚未結痂的舊疤。
走廊盡頭的陰影裡,男人瘦高,略微駝着背,穿得潦倒又破爛,被迎面的陽光刺得眯着眼。
"镯子呢?"李國棟噴着酒氣湊近。他猛地揪住李安校服領口,廉價布料發出撕裂聲,"别跟老子裝傻!"
暴躁陰厲的聲音,李安反射性瑟縮了一下。
“沒有。”喉嚨艱澀地發出聲。
“小兔崽子,回去收拾你的!”
李國棟上來拽李安的衣服,任憑他掙紮,拖拽着離開學校。
保安亭裡探出半個腦袋又縮了回去。
一路上收獲着鄰裡各色的目光,或同情,或歎息。
李國棟像拎雞仔搬把李安摔進院子,大門一拴,抄起藤條便打。
藤條在空中發出可怕的噼啪聲,再一下下落到皮肉上。夏日的短袖薄的可憐,點點血迹透出,疼的他想叫,想嚎哭,最終卻隻咬緊了牙關。
李安疼得在地上翻滾,他睜大了眼怒視着李國棟,這一刻,他恨不得這個名為他父親的男人去死。
"骨頭硬是吧?"藤條末梢掃過耳廓火辣辣地疼,李安蜷在柴堆旁劇烈發抖。
“說不說?說不說?我還治不了你了!”李國棟任憑李奶奶拉扯,鞭子仍是不停歇地落下。
“你這是想我死啊!造孽喲!我也不想活了。”李奶奶撲在孫子身上,緊緊抱着這個瘦弱單薄的孩子。
汗濕的劉海黏在眼皮上,他透過發絲縫隙看見奶奶撲跪時磨破的褲管,膝蓋處洇出深色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