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後,本以為李府還會有什麼其他動作,沒想到卻是乖乖交了銀錢,便沒了聲響。
不過,林兆似是在酒館裡“賴”下了,但如若真說他賴吧,又不太準确。
他與顧澤不同,後者是酒館正兒八經雇的短工,而前者除了夜聞柳,幾乎無人待見,可他似乎并不知,或者說壓根不在意。
于是,在酒館重新開始營業後,林兆這個大閑人居然在幫着一道忙活。
多一個人,總歸是好的。原本隻有三個人的酒館,大部分時候都是清冷的,現今多了兩個人,倒是顯得格外鬧騰。
“唉——小子,你說你們這小酒館,又沒有多少客人,怎的還沒倒閉?”店裡門可羅雀,坐着兩三個散客,林兆與夜聞柳一起坐在樓梯上,看着這副光景不免感慨。
“沒多少客人?我們這都關門多少天了,能有這麼多已經不多了吧!”夜聞柳知道林兆嘴裡吐不出象牙,相處的這幾天,他已将對方德行摸了個精光,“店裡這個樣子,到底是因為誰呢?”
原來,在酒館營業第一天,來了個較為麻煩的客人,當時誰都騰不出手,林兆自告奮勇前去伺候,韓右想着,不過是端一碗酒、上一碟菜,就随他去了。
誰知道他們以往有什麼恩怨,端着酒過去的林兆一開始還是很好脾氣的,但那客人應當是說了什麼,将林兆惹火了,把他揍了一頓。
“所以,那日他到底與你說了些什麼?”
“大人的事别亂問,我們之間的恩怨不是你一個小鬼能插手的。”林兆擺明了就是死都不說的态度,三兩下就揭過去了。
“哎……”歎氣聲由遠及近,顧澤錘着腰,一點一點挪了過來,“你們在這聊啥呢?”
“聊他前些日子打架的事,你瞧瞧,現在都沒什麼客人了。”
“啧啧啧!多大人了,還整的很小孩似的,啥都用拳頭,說是一點都不會說。”韓右恰巧路過,聽到這不由嘲諷。
“呵呵。”
“我兒子也沒見得有你這麼沖動。”
顧澤順勢往樓梯上一坐,從袖子中拿出扇子甩開,慢慢搖着,“沖動呐,沖動……不過話是這麼說,客人少點大夥不覺得輕松很多嗎?”
“輕松?那倒是。”夜聞柳應和道,“左不過少些錢,就是顧兄你的工錢,恐怕……”
顧澤甩甩手,“不過是小錢罷了,我嘛,做了這麼些年官,所攢的錢雖說不能大富大貴吧,也夠湊活過完一生。”
“啧啧啧,咱們幾人在這閑聊,真是苦了某人,還要獨自一人坐着硬闆凳問診。”夜聞柳故作可憐樣,實際上翹起的嘴角怎麼都壓不下去。幹脆一拍大腿,從樓梯上站了起來,“行了,散了散了!一會兒有客人要結賬了。”
夜聞柳自顧自坐到了前台去,從一旁随手抽了本書看了起來。
自從他坐在這個位置之後,本該放滿各種吃食小碟的桌子慢慢被他改造成了個“小書架”。在一層與二層的交界處,多了一個暗格,裡頭的高度,恰恰好好可以嵌進去一本書。
“看什麼呢?”冷不丁的,一個聲音幽幽自身後響起。
“史書。”夜聞柳頭也不擡,他早從腳步聲中聽出此人是容雙。忽的,他想起了什麼,馬上從書架中抽出另一本書,轉身對容雙說道,“你來的正好,這本書你應當讀過吧?”
“這是……”容雙彎下腰,他看這本書很眼熟,可惜書名被夜聞柳的手擋了一半,一時認不出來。
“《浮生萬象》。”夜聞柳道。
容雙想了一下這本書的内容,書中,記錄了人間百态、塵世煙火。
“這不是我從鎮上随手買來打發時間的書嗎?我自是看過的。”容雙從夜聞柳手中接過這本書,書頁有些陳舊了,還有些皺皺巴巴,他随意翻了一翻,道,“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莫非你有什麼地方不懂?”
“說懂也懂,說不懂也不懂。”夜聞柳撐着臉,招呼容雙坐下後,搶過書翻到了記憶中的某一頁。
他指着其中一句話道,“這句話。”容雙順着他的手看過去,那句話寫着——見天地,見衆生,見自己。
“你知道嗎,容雙。”夜聞柳垂下眸,手在書頁上撫着,“我不似你,出生便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不似顧澤,看過官場浮沉;不似林兆,見過江湖百态;亦不似義父……哪怕我不清楚他的過去,但他怎麼都不像這裡的人。”
“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你看着也不像這的人。”
“這一樣嗎?”夜聞柳皺眉,“你們都遠比我清楚什麼是‘浮生萬象’,而我隻能從書中得知。或許吧,真如你所說——我不屬于這裡,但我走不出去,我被束縛在了這。”
“夜聞柳。”容雙正色道,“你零零散散說一大堆,說實話,我還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身有所感吧。”夜聞柳眉眼中流露出疲意,“我不想再待在這了,我應當去見見天地。”不然,他來這走一遭的意義又是什麼。
“如你說的,闖蕩江湖?”
“這倒是不一定,去外面走走也好。”
“這兒離不開你。”
“我明白,所以我隻能想想。”
想想,可出去見世道的種子已經埋下,想裝作睡不醒的樣子繼續如過去數年一般……又談何容易。
“要我替你與師父說嗎?”容雙看出了夜聞柳語氣中的不甘,淡淡道。
“不。”夜聞柳合上書,“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我會自己說。”
……
烈陽當空,風緩緩吹散悶熱的空氣。明明都已入秋,可這天氣與盛夏時并無不同,唯一的區别大概隻有下午時分,随着輕柔的風,困意湧上心頭。
夜聞柳從床上蘇醒。
潔白的窗簾被風吹的肆意飛揚,床頭櫃上鐘表的指針快速的移動。
這裡的一切都有種恍若昨世的感覺。
他心生貪婪的摸了摸自己的書桌,看向了桌上擺着的全家福。
好怪,為什麼他會生出這樣貪婪的感覺。
就像是……久未回家的遊子,終于投身回了熟悉的地方。
瞬間,他腦海中好像閃過了什麼,猛地推開卧室門——看到了廚房裡忙碌的人影。
“這麼早?”在廚房準備早飯的母親見到他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我記得你以往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吧?”
“我……有些興奮,睡不着。”他也不知怎麼的,忽然就冒出這句話。這一刻,他身上挂着的刺全都收起來了,“為什麼要你管”、“跟你有什麼關系”之類的話語怎麼都說不出口。
母親一頭烏發,遠遠看,眼角看不出任何的細紋——仍然很年輕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