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收留的白衣少年,鵝毛大雪。
阿蓮心尖震顫,雪裡的越驚霜像隻無家可歸的白絨狸貓,蹭着行人腳踝乞讨一個擁抱,給阿蓮一種詭異的錯覺——如果她不把他帶回家,他便會死在霜天雪地中裡。
這是個錯誤得徹底的錯覺,可當時的阿蓮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她打開了木門,踮起腳尖為越驚霜撣去肩上風雪,告訴他:
“我屋子裡正好有兩張床,我睡覺不安穩,要睡大的,你可以睡小的那張嗎?”
越驚霜乖巧地點點頭。他睡過柴房,睡過樹洞,也被綁在玄鐵柱上睡過,對他而言,在哪裡睡并沒有太大的區别。
他喜歡身邊有溫熱而鮮活的東西存在,從前他抓來過幾隻老鼠陪他,但老鼠們都被凍死了,他依然是孤零零的一個。
入夜,他與阿蓮用過滌身符,坐在了各自床上。隻有窗前木桌上燃着隻短蠟,火光葳蕤缱绻,與流淌在桌上的月光水乳交融。
越驚霜坐着的時候依然挺拔如竹,腰身緊窄,脖頸修長,阿蓮再次發覺他個子很高。
阿蓮幾次偷偷擡頭瞄他,猝不及防撞上他毫不遮掩的視線。阿蓮遂直接試探着問:
“你是不是答應我,我可以抱你?”
越驚霜點頭,掀開被子的一角,示意阿蓮坐過來。阿蓮忍不住笑意,提起裙擺小跑了過去,非常自然地挨着越驚霜坐下。
越驚霜渾身都籠罩着寒氣,靠近他時皮膚上的絨毛不受控制地倒豎起,畏寒是人的本能,阿蓮也并不喜歡寒冷。但他的寒氣能驅散缭繞在她靈根上的焦黑熱氣,靈根從水深火熱中被拯救出來的舒爽輕快,絕對值得阿蓮為此對抗那一點寒冷。
阿蓮的胳膊與他相貼,他敏銳地察覺阿蓮打了個哆嗦。越驚霜眸色一下暗沉下來,他憎恨被欺騙,他低頭求證:“阿蓮,你在發抖?”
阿蓮自己都沒反應過來自己在抖,她拉起越驚霜的一隻手放在自己胸口處,笑着告訴他:“這是我靈根的位置,水靈根,現在被一股陽炎灼燒着,但和你靠近時,那股陽炎就在慢慢消散,所以很舒服。舒服得好像……都感覺不到自己在抖了。”
越驚霜盯着自己被按在她胸口處的手,呼吸不知不覺中有些紊亂。胸口下是沸騰的一團軟水,幾乎呈現出糜爛的粉色,那是阿蓮壞掉的靈根。而這靈根的右邊,阿蓮的心髒像水中翕動的花蕊般搖擺,蕩漾。
他喜歡這樣的感覺,他被需要着。
越驚霜猛然抽回手,偏過頭去不再看她。他告訴阿蓮:“你來吧,我不會做這個。”
阿蓮抿唇,一手拉住他的衣角,慢慢跪坐起來。他很高,她要用膝蓋撐着才能與他平視,阿蓮看着他的身體思考了很久自己要如何去抱,後來想出了個接觸面積最大的方式,出于禮貌,阿蓮提前問他:“我可以坐在你身上嗎?如果不可以……”
“可以。你上來就好。”
阿蓮話音未落,他就答應了。
“嗯嗯!”
得了允許的阿蓮擡腿跨坐到他身上,像抱住大冰塊一樣挂在他身上,舒爽地喟歎。
被阿蓮猛地壓了下的越驚霜悶哼了一聲,平緩後,然後開始很認真地放出靈識,觸角探入阿蓮的靈根,去探找阿蓮身上那塊陽炎藏匿的地方,再一點點吸走。
她所憎恨的陽炎之火,剛好能對抗他體内的灼寒之氣,她棄如敝履的東西,他恰好甘之如饴,這是場完美的交易,雙方都樂在其中。
阿蓮忽然想到了些什麼,直起身子來,越驚霜正吸到舒爽處,猛然被打斷,不太高興地悶聲問她:“怎麼了?”
“每日這樣麻煩你總歸不好,還是要定個時限的。”阿蓮扔出張計時符,符紙浮在空中,開始緩慢燃燒。“這是計時符,燃完剛好一炷香時間,我每天就隻抱你一炷香,絕對不多。怎麼樣?會不會時間太長。”
越驚霜連忙搖頭:“不長。我們繼續。”
他兩手支撐在背後,低頭,垂眸,長睫微顫,眸光閃爍,強裝鎮定,等待擁抱。
她重新趴了回去。這實在是個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擁抱,像熊寶寶窩在熊媽媽懷裡。隻有彼此陪伴的溫存,不帶任何占有欲的擁抱。
一炷香時間過,阿蓮利落地起身,和他道了晚安後便回自己床上睡覺了。留下越驚霜側卧在枕席間徹夜難眠。枕頭和被子上都是阿蓮的味道,讓他有些難受,又說不上是哪裡難受,像心被某種怪異的爪須緊攥着,跳得沉悶。他決定以後不能讓阿蓮再上他的床。
夜深,越驚霜起身,床太窄,輕微的轉身便碰落了枕邊阿蓮送他的青梅。梅子滾落,阿蓮迷迷糊糊睜開眼,問他:“你去哪裡?”
“下雪了,去看雪。”他答,聲音極輕極柔,像生怕碰碎夜色裡酣眠的夢。
阿蓮半夢半醒着,便沒多想,又睡去了。
第二天掃地時,阿蓮又碰到了麥青,也得知了一個頗為震撼的消息——
以南宮玉為首的十二位弟子偷練邪法、寒氣入體,已于卯時在寝殿内暴斃而亡了。
據說他們死相慘烈,渾身血液凝成朱冰,将眼球内髒一并擠爆出來,無比慘烈。
他們房屋的窗都大開着,昨夜霧雪山飄了鵝毛大雪,大雪積滿了屍體,和血冰混在一起,像紅蠶繭。肉被凍得很脆,輕輕一碰,就碎成紅白一片的齑粉,隻剩骨頭了。
阿蓮震撼,麥青倒是一副早已料到的模樣,他一邊掃地一邊說:
“那些走後門進白玉京的草包,練那種邪法,暴斃也是遲早的事。”
麥青帶着阿蓮偷偷跑去了後山停放屍體的寒窟。飒飒白煙從洞幽處漫湧而上,平寬的石台上用白布靜掩着十二具屍體。十二雙腳歪七扭八地擺着,瘆人。
阿蓮猛然想起,那天從封魔窟裡走出來的人,也恰巧是十二個。她又猛然想起,昨天夜裡,越驚霜半夜起來過,說他要去看雪。
“這十二個人……”
“你也在懷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