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我們一起在揚州過年吧……”
在揚州過年嗎?好啊!我點點頭。淩天啟把手伸過來,又摸我的頭:“淮化的丸子估計煮好了。”
我們從房頂上下來,在亭子裡面面相觑地坐了一會。就聽見淮化悠悠的端着一個盤子走進來,盤子上放了大大的一個盅,裡面一定是她的丸子!
我激動地站起來準備跑過去接手她的丸子,誰知淮化立即喝道:“你給我坐下!”
我愣愣的坐了回去。
淮化慢悠悠地走了過來,把盤子往桌上一放,往桌前一坐,幽幽道:“我隻拿了兩個碗。”
淩天啟把蓋子打開,甜甜的桂花氣便散了出來。他拿了一隻小碗盛了一勺丸子,先遞給淮化:“堂主好手藝。”
淮化審視着淩天啟:“你都沒吃,怎麼知道我是好手藝?”
淩天啟不說話,再挖了一碗丸子給我:“婳兒吃。”
我在他們兩個殷切的注視下舀了一勺丸子吃下……太甜了!我震驚地擡起頭,就聽見淮化問我:“怎麼樣?”
我倔強地點點頭,淩天啟說:“既然婳兒說好吃,那必然是極好吃的。”
淮化則是得意起來,拿起小勺也吃了一口,表情瞬間凝固住了。
淩天啟奇怪的問:“怎麼了?”
淮化艱難地将丸子咽下去:“你吃一口。”
聽罷,淩天啟拿走我的碗,他看着我殷切的神情,吃下了一口丸子。然後他抽出一張帕子,把丸子吐在帕子上。
“你燒的這什麼玩意兒?”他十分嫌棄道,“怎麼這麼甜?”
“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拍着桌子,“不是都吃了?”
淩天啟扭過頭來:“你也不說這東西怎麼這麼難吃。”
我擺擺手:“幹嘛要告訴你?”
淮化說:“你們兩個在老娘面前眉來眼去的想做什麼?”
過了幾日便是春節,我們死皮賴臉的賴在淮化的院子裡。淮化說:“你們兩個,真的不害臊嗎?”
淩天啟十分從善如流地答道:“多謝堂主收留之恩,天啟無以為報,隻得再回京城時将銀子雙手奉上,以報答堂主收留之恩。”
淮化笑眯眯地抱着衣料子去找人采購東西了。
我無聊的坐在院子裡看書,淮化不知道從哪裡給我找來一本《滄浪美人圖》來,我翻開來一看,講的盡是上一輩的美人,比如杏花夫人葉語君,貞德公主玉婉兒,梨花夫人溫離,雪影劍客甯之也等等,講的都是那一輩極負盛名的女子,其中也有納蘭紅绡和溫見詩。
我擡頭望窗外,雪花似輕雨般落下來,梅樹已經長出了粉紅的骨朵,笑意盈盈的,明月泱泱也。忽而起了風,便是一陣蕭瑟之聲。我捂住了頭,便有一種陣痛襲來,起先是暈,再後來,便隻有無休止的困意。
我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床,把被子裹緊。即便爐子燒的極熱,也得打開些窗子來通風,我疼得迷迷糊糊,隻顧把頭栽進枕頭裡。
恍惚中,四境雪白一片。
“我教你的,以身破局。”
還是那個聲音,我擡起頭來,隻看到一個滿頭白發的男人站在我身前,雙手負在身後,側腰上系着一隻玉制的酒葫蘆。他站在梅花樹下,四周并沒有風,而梅花卻是随風而落,翩翩如蝶。
“你教我的,我為什麼一定要用呢?”
他的聲音很是威嚴,我卻不想聽。
“正是因為你沒有用我教你的,才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他轉過半邊身子來,露出了半邊昳麗的側臉,潔白如雪,“你我前世有緣,所以我才來告訴你這破局之法。”
話音未落,四遭雪白散開一片。我猛地驚醒,卻還是躺在床上。
沒有人嗎……方才那個人,是誰?
我不記得我和哪個神仙前世有緣,我隻知道我這輩子過得實在是慘,有夫有子,隻不過與夫離心,與親人相背離罷了。說起我來,也不過是來來回回遭了幾回罪,把一副身子給搞垮了。
與淩天啟,他曾經虧欠我的那一點,大概也算是我還給他了。但或許我也從此再欠了他一點……忠貞,也許我想表達的不是這個,但我才疏學淺,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
我以為我離開他會很痛,但不是的。或許從前會,但現在不會了。
但是我被人綁了,他卻硬是趕到揚州來救我,用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來救我。我想不通,他到底是愛我還是不愛?哪怕他那天晚上說了,就此放不下我。可是我這一生的悲劇,到底也有他的一部分造成。
但更多的,是我自己吧?若是我當時不輕信他,不輕信葉如棠,也不在大婚那日與她惡語相向,會不會沒有後來那些惹人難受的事情了?或許我本不應該下山來,就該好好的待在紅姨身邊……不,或許我活在這個世上,根本就是個意外。
回憶明明就是叫人留戀的,可為何當我回想的時候,我發現我會哭。我以為那些傷疤早已愈合,于是當做笑話來揭開,可我發現不管怎樣,那道疤還是會讓我痛的。曾經的過錯再也難以挽回,可我們仍舊有向前看的機會,不是嗎?
或許是,但我再也沒有了。
我已日薄西山,再也無法挽回了。
這具身體或許撐得過今年冬天,卻再也撐不到明年了。
我想,在我活着的時候那些未竟的事,想來也是做不完了。為阿娘複仇也不知道到底該去找誰複仇,淩天啟沒有罪過,卻是我親手殺了她。自殺是大罪過,曾經也想過以死謝罪,可是想想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便也算了吧。
等我死後,他應該也會把全部的心思放到元曦身上吧。那麼我……我連以死謝罪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麼能當着淩天啟的面死去,如果他愛我是真,那我怎麼又能在他面前死去……何況,這樣太過丢臉。
或許我應該告訴他,我不愛他,然後跑去很遠的地方,離他遠遠的才好。
因為直到現在,我也說不通我對他的感情。若是描述起來倒是可以用“朝三暮四”來形容。我發現最貪心的人原來是我,原來我走到這種地步竟還渴望他會愛我……但他會嗎?我不知道,但他從前說過那麼多次“愛我”。那麼不管我是怎麼死的,我也要和他賭氣,隻要不死在他的面前把臉面丢光就好。
光是這樣想着,我便已經爬下了床。穿戴整齊,我推門出去,外面已是雪白一片。鮮紅如雪的梅花也已經綻開……我忽然記得教主也喜歡這種紅梅,但那好像是因為上官遠喜歡。
我走到院子中央,忽而,身後的院門開了,淩天啟抱着一束梅花,一身白衣與雪混做一堆,薄薄的眉眼依稀似當年簪花城的驚鴻一瞥,隻是成熟了些許。
我記得那年在簪花城,他也是這樣一身白衣勝雪的裝束,站在人來人往的逐浪橋上。獨獨是一雙眼睛望着我,仿佛是春天夜裡閃爍的星子,漂亮的叫我難以忘記。
他仿佛就是我的一整個青春,在我最燦爛的年紀來到了我的生活。把我拉出一個深淵,卻又推向另一個谷底。
但此刻,可笑的是,我發現我忘不掉他了,原來當年那遙遙一眼就要我再也忘不掉了。
“婳兒,”他走到我的身前來,把梅花遞給我,笑着說道:“出來玩一會吧。”
或許就是這樣,春與青春不過僅僅是打了個照面,就再也忘不掉了。
被困住的或許不僅僅是我一人,但我想,這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