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西甯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神飄忽，便繼續手裡的動作，說：“不能喝就别學人家喝酒，醉得連人都認錯。”

林霁伸出三根手指，語氣黏糊：“三......我喝了三杯。”

“四杯，你喝了四杯。”季西甯糾正道。

“我沒認錯人，我就是在說你。”林霁話鋒一轉，又回到上一個話題。

季西甯也不惱，耐着性子問：“那我是誰？”

“西甯。”

她的心咯噔一聲。

這次重遇，林霁一直喊她全名，此刻這一聲“西甯”一下子把她拉回十年前。

“你......你害怕開車。”林霁繼續含糊不清地說。

電光火石之間，她明白林霁在說什麼了。

——

十年前，在發生變故的前一段時間，父母會當着她的面發生争執。當時她正忙着準備不久後的小提琴考級，無暇顧及其他；也以為這不過是尋常夫妻間的争吵，終有解決辦法。

她沒有想到，家門被貼上封條的同一時間，正往家的方向開車的爸爸與坐在副駕駛位的媽媽在談話間再起争執，最終車子失控撞向一旁的護欄，二人當場死亡。

很長一段時間，她對小汽車産生了恐懼。

但是到了後來，她慢慢想通了，與其被動地任由别人主宰自己的命運，不如掌握主動權，把自己的生命攥在自己的手裡。

想起往事，她不禁苦笑了一下。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足夠讓一個懵懂的小女孩長成知世故的大人。

“有些心理障礙要去克服，不然它一輩子都會是你的軟肋。”她看了林霁一眼，笑了笑，“我真傻，跟一個喝醉酒的人說真心話。你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對嗎？”

“但也隻有在這個時候，我才能對你說說真心話。”

車内沒有開空調，雨水不斷的初夏溫度并不高，晚風從半開的車窗吹進來，穿過她的發梢，發梢被帶動輕輕拍在椅背上，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你好香啊。”林霁看着她說。

季西甯又看了他一眼，繼而把目光移回路面。她說：“你再堅持一下，别睡過去，我們很快就到家了。”

家。

風把林霁吹得有些清醒了，他緊緊扣住這個關鍵字，目不轉睛地看着正專心開車的季西甯。

為什麼她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卻讓人感到淡淡的憂傷呢？

車子駛入停車場，季西甯停好車，繞到副駕駛位扶林霁出來。

兩人無論在身高還是力量方面都有着一定差距。因此，扶着連直線都走不了的林霁，她有些吃力，隻能讓他的身子更貼緊她一些。

兩人的身體緊緊相貼，熟悉的氣味混合着酒味霸道地侵蝕她的意識，讓她有些恍惚。

“你心跳好快。”林霁突然說話，将她的意識拉回來。

她定了定神：“是，校醫說我窦性心動過速，以後做個微創就好了。”

“你說真的？”林霁慌了，伸手想來探她的心跳。

季西甯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說：“假的，我瞎說的。”

“你壞——”林霁的聲音拉得很長，像撒嬌，“你騙我。”

說話間，他們回到家裡。

一進門，她先扶林霁坐在椅子上，接着走進廚房，打算熱一杯牛奶給他解酒。

冰箱門上的便利貼吸引了她的注意，原來是家政阿姨留下來的，說冰箱裡有醒酒湯和自己包的餃子。

她熱好醒酒湯，走出廚房。

林霁斜斜靠在椅子上。襯衫已褪去，露出手臂上完美的肌肉線條。衣領随着身子斜靠歪到一邊，深邃的鎖骨隐隐現出。

雖然和他已經在一張床上睡過兩個晚上，但是兩人各睡一邊，離得很遠。因此準确來說，這是季西甯第一次看到睡覺狀态下的成年林霁。

他蹙着眉，似有煩心事。

季西甯伸手想要撫平他的眉心，卻在即将碰到時改為拍拍他的肩膀，“林霁，醒醒，你不能睡在這裡。”

“嗯？”林霁在睡夢中被叫醒，聲音慵懶。

“我熱好了醒酒湯，你要喝點嗎？”

“不——”

“那你别睡在這，我們回房間。”季西甯拉着他的手臂，“我拉不動你，你自己站起來。”

林霁睡眼惺忪，鼻子裡哼哼啊啊的，卻十分順從地站起來，跟着季西甯走回房間。

這小子喝醉了還挺聽話。季西甯正想着，身邊的人卻掙脫開她的手，“咚”一聲倒在地上。

“林霁！”季西甯大驚失色，連忙去拉他，“你别睡地上，快起來。”

“我不——”林霁翻了個身，“我要睡地上。”

“地闆硬邦邦的，你睡地上幹嘛。”

“我沒換睡衣，不能睡床上。”

“誰跟你說的？”

“西甯。”

這是他今晚第二次喊她“西甯”了。

你口中的“西甯”，是那個站在舞台上閃閃發光的西甯，而不是終日為生計奔波的季西甯，是嗎？

她們不是同一個人。

林霁，你認錯人了。

季西甯歎了口氣，從衣櫃中取出被褥蓋在他身上，輕聲道：“晚安。”

——

早晨醒來時，林霁已不在房内。隻有地上淩亂的被褥提醒着季西甯，昨晚他确實在地上睡了一夜。

她揉着太陽穴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捧起一抔水拍在臉上，試圖讓自己清醒起來。

昨晚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到快天亮才朦朦胧胧睡着。

洗漱後，她換好衣服走出房間。跟昨天一樣，林霁正在吃早餐。

經曆了昨晚的相處，她有點害羞，又因為讓他睡了一晚地闆感到不好意思，沒敢看他，徑自走去廚房拿早餐。

“你今天坐我車去上班吧。”反倒是林霁先開口了。

“不......”季西甯張了張嘴，“用”字還沒說出，就被林霁打斷了：“你要遲到了。”

什麼？

季西甯立刻探頭看飯廳的時鐘：8:05，她真的快要遲到了。

林霁拿紙巾擦了擦嘴，站起來，“坐我車。”

此時的林霁全然沒有昨晚醉酒時的呆萌乖巧。季西甯拎着早餐跟在他身後，竟然有點懷念昨晚的他了。

坐在車上，季西甯偷看了他幾眼，握拳兩次，也沒能鼓起勇氣說話。

“什麼事？”

“嗯？”

“你看了我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