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面前這個人,打不過。
而長曉卻莞爾一笑:“文姑娘,我的猼施,你見過的。”
這回答甚是巧妙。文落詩先是愣住,轉而想到此人已及融雪,立即反應過來,他似乎就是自己方才在路上遇見的那個、坐在車中、放自己安然離開的魔君。
自己好像……沖撞了他的魔獸。
等下,難道他一直在追蹤自己?
文落詩再次吓壞了。
像是看懂文落詩在想什麼一樣,長曉笑道:“文姑娘大可放心,我沒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請姑娘幫個忙。另外,姑娘面臨排擠,暫時是否無處可去?不妨先住在我這酒樓的後院裡。有不少空房間。”
文落詩斟酌着開口:“幫什麼忙?”
長曉将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文姑娘既知曉我的名字,自然應該知道我的樂師身份。”
文落詩點點頭。
“既如此,不妨直說了,我近日靈感貧乏,長時間無法創作出新曲,焦灼之際,恰好于大雪中的街上遇見姑娘,忽然有了新的靈感。所以,還望姑娘這幾日住在這裡,在我眼前多晃悠晃悠,助我寫出新曲。”
……
“你放心,你住我院子裡,吃我酒樓的飯菜,我都不會向你索要錢财。”
……
“有什麼要求可以跟我提,合理的都可以滿足。”
……
這叫什麼請求?
文落詩一頭霧水,自己怎麼就成了他的靈感來源了?
可盯着他那一雙深邃如潭水的眼,文落詩立刻想到,自己在剛剛,還滿心贊歎長曉詩是自己寫話本的重要原型。
好像兩個思維方式離奇的人……碰到了一起。
不過,自己似乎莫名有居所了,再也不用為住宿的事情而擔憂了,而且還能順便從長曉身上撈一大把素材!
想到這裡,文落詩心潮澎湃,臉色也有點憋不住笑。
長曉倒是不着急,靜靜地觀察着文落詩的表情,等待回複。
“好,我答應了,”文落詩頓了頓,“另外,你是不是用了臨淵的石鏡?”
長曉點頭:“文姑娘聰明。”說着,他身側的藍色光暈中緩緩出現了一塊大石頭,石頭上面光滑,周圍閃着墨綠色的淡淡的光,下面凹凸不平,卻也點點泛着細微光束。
文落詩心中有些震驚,卻覺得一塊大石頭放下了:“那我就放心了。”
臨淵是第八重天上一座城池的名字,那裡四面臨海,每日被洶湧波濤拍打。
海中盛産臨淵石。此類石頭經曆特殊的術法打磨,可以呈現想看到的人的畫面,因此,可以用來追蹤别人,稱為臨淵尋魔石。使用者需要先與石通過滴血的方式,讓石頭認主,不過這種追蹤術過于消耗修為和精力,對使用者的修為要求極高,且一天能用一次就不錯了。再者,一旦追蹤的人發現自己被追蹤,臨淵尋魔石則立刻失效,不能再用來追蹤此人。
因此,長曉直接把石頭展示給文落詩看,是表明了自己不會再偷看她。
文落詩覺得好笑的同時,又有點感動。
不過,文落詩再次對長曉的身份有了新的認知,因為哪怕是融雪之人當中,能使用臨淵尋魔石者都數量極少。他除去長曉樂師之外的身份,一定很震撼。
但是這些跟文落詩沒什麼關系。
如今正事談完了,她緊繃的身心終于徹底松懈下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開始四周環顧這個房間。
她這才發現,這個房間中的樂器應有盡有,院中牆壁浮雕上的樂器,也都在此刻見到了真實的,一一排列、端端正正地擺放着,慵慵懶懶地靠着屋子四周的牆。
她忽然想到自己小時候,去樂坊中,看到這麼多器樂擺在一起,挑了好幾個不同的琴,還有琵琶。可這些年自己太累了,這些器樂,全都離自己而去。
最終,她目光落在了房間一角的書架上。她覺得自己職業病犯了,看見書架就想往上沖。
“我可否去看看你的書架?看完就走。”
“當然可以。你拿一些書走都行。”
已經是濃郁的黑夜了,屋中的夜明珠接二連三地亮起來,有趣的是,這裡全部用的是姜黃色的夜明珠,整個屋子沉浸在昏黃的燈光中,忽明忽暗,暖煙流轉。
書架不大,很明顯隻是藏書者的冰山一角。文落詩眼神掃過那幾排書,真是各式各樣、應有盡有,上至不怎麼常見的古文典籍,下至流傳于市井巷陌的話本戲折,竟然能在同一個書架上看到。
文落詩有些感慨。
忽而,她的目光聚焦在那幾本修道理論的書上。
曾經的她,一定會第一時間被那本與露煙道相關的書吸引,然後迫不及待地從書架上拿下來,開始廢寝忘食地翻閱。
她曾這樣,在各種藏書閣中看過無數本書,一直站着,站到腿都僵了,脖子都酸了。
幾曾何時,她最初的堅定不移,已經被消磨将盡,如今隻剩下那種熱愛的本能,苦苦支撐着她在風雨交加的茫茫未來中,再前進一步,再前進一步。
可如今,她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本就過着居無定所的日子,攢着并不足夠充裕的錢财,要不是有人願意收留她,她差點留宿街頭。
不被施舍般地收留還好,一旦被收留,她那種自卑一下子湧起。她好不容易堅定了,可身處别人的小屋中,還是最終搖擺了。
是以,曾經那個甯死不換道的她,如今已經将要麻木,無意識地活成了一個自己當年最讨厭的樣子。
她的手緩緩伸向書架,拿出那本名為《熙光道入門修煉法》的紫色封面的書。
抓着書的那一刻,她痛恨自己,真的浪費了老婆婆的那一番話,可是那又能怎樣呢,她敵不過世間亂流的龐大。
長曉離她不遠,從她走到書架旁找書,就一直在看她。此刻,他隐約看到了她眼角的下垂,和整個人身上氣息的漸漸枯萎。
那姑娘的身影已經被燈光襯得有些褪色,她身前的一顆夜明珠過亮,亮到使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蓦然,那在燈光下顯得柔柔弱弱的身影轉過頭,對他溫婉地強顔一笑:“對了,之前忘記說了,多謝長曉魔君大人大量,不記小人過,不再追究沖撞了你和你的猼施之事。”
長曉的思緒頓時被打斷。他沒想過文落詩這麼說,轉而嘴角上揚:“文姑娘多慮了,沒有的事,實在不必為此事擔憂。”他默了一陣,又道:“另外,不用這麼客氣,直接稱呼我名字就好。”
然後,他直直地看着那個鍍上焦黃色輪廓的身影,見那個小嘴又打開了:“那個,長曉,你的猼施現在在何處啊,我可以去看看它嗎?”
長曉看她看得入迷,一時間忘了接她的話。直到目中之人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他才回過神來:“它睡覺了,明早你再去後面的院子裡看它吧。姑娘早點休息。”
那個身影,手中拿着一本過于刺眼的紫色的書,離開,輕輕把門關上了。
沒過多久,他感受到隔壁那間屋子的燭光熄滅了。
隻剩下他陷入沉思。
他總覺得,那本紫色的書,不應該跟她産生任何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