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擡頭,發現整個稀音城街上、屋檐上、甚至街邊小店桌子上沒清理幹淨的的積雪,統統都飄起來,正在慢慢升到空中,化為冰冷的水汽。仰頭望去,這些水汽從四面八方而來,正反複拍打着凝聚在上空的紫雲。仿佛被極度的冷重重一擊,紫雲的光暗淡下去,凝結金絲線的速度也明顯變慢。
衆人皆怔住,從未見過如此情形,也沒太明白文落詩做了什麼。
緊接着,又有一批細碎的積雪騰躍至空中,變為一道道犀利的冰棱柱,刺向紫雲。那紫雲被紮種,左躲右躲,顫抖不已,根本無力再凝結金絲線。從空中而落擊打粉色屏障的金絲線緩緩消失了。
男子大驚失色,見兩個姑娘安然無恙,而那團紫雲,已經搖搖欲墜,怕是很快就要被擊碎。
這團紫雲是他畢生所學的盡數體現,已經耗費了他幾乎所有的力氣。此刻,他已經筋疲力盡,可終究不忍心看着那團紫雲敗在綿綿不斷攻擊的冰棱中。正當他打算施法補救時,面前一道粉色煙霧沖過來,那力道過于強大,根本躲閃不及,他一個踉跄,身後一空,重重摔倒在地。
與其同時,幾束冰棱同時擊中紫雲,天空中一片巨響,一道巨光炸裂開來,所有人眼前一晃,待再睜開眼之時,空中已經恢複了晴朗,那片紫雲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大街上一身倒地的頹廢的紫衣,身側翻着灰色的即将熄滅的光。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切如初,隻不過一瞬之間,全城的積雪,盡數消失。
百姓們反應過來,這一架已經打完了,紛紛看向文落詩,拍手叫好。
瓷器店主小姑娘緊繃的神經終于松開了,她擡起頭,眼淚汪汪地看着文落詩。
“姐姐,太謝謝你了,你人真的太好了嗚嗚嗚。”說罷,她撲上來,軟乎乎地抱着文落詩,開始用她的衣襟擦眼淚。
此時此刻,那團落魄的紫影見沒人注意到他,立刻準備開逃。然而他已經修為所剩無幾,再使勁也飛不快,隻能緩慢移動着,向人群之外飄去。
當然,他身旁是一陣接着一陣的嘲笑聲。
要是說剛剛還有人沒看懂怎麼回事,現在所有看熱鬧的人全都明白了,男子不占理在先,還先出手傷人,最終被打敗,自然沒人願意給他好臉色。
文落詩拍拍懷裡的小姑娘:“好了好了,姐姐就是看不順眼他仗‘道’欺人,隻可惜,你的瓷器全碎了,他卻跑了。”
小姑娘使勁搖搖頭:“瓷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證明了熙光之人也不一定居于其它道之上!”
文落詩面色不為所動,心中卻唏噓不已,這麼多年來,她是第一次站出來,正面反抗這世道的不公。
可是,她隻是赢了一次而已,無法去保證未來赢每一次。而且,除了身處事件之中的瓷器店主,沒有别人這麼想。
大家隻是覺得她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隻是覺得對方打碎了瓷器得到了應有的教訓,可不會有人仔細去想,為什麼一個熙光道之人在日常生活中是如此跋扈,為什麼瓷器店主會被輕易歸為“好欺負的人”那一個類群。連文落詩勝利了,大家也隻是感歎她的修為之高、行俠仗義,沒人會覺得,這場打鬥,意味着“露煙”也能勝過“熙光”。
露煙是不可能勝利的。
魔界的街上,打打鬧鬧再正常不過了,大家對此都不以為奇。路上圍觀的行人漸漸稀松開來。
好似一場盛大的典禮結束,落幕時的流逝感也在預料之中。可此刻冬年冷風吹起,卻顯得一切格外荒謬。
文落詩搖了搖頭,再次被迫接受了這個扭曲的世道。
瓷器店主小姑娘喜笑顔開地走過來,挽過文落詩的手:“姐姐,我叫石玥,晚上請你吃飯!”說着,兩個人沒走幾步,回到了瓷器小鋪處。
然後,就在文落詩看着滿地碎瓷愁眉苦臉時,忽然看見石玥雙手一拍,一片黃色光暈流轉,繞着碎瓷轉了一圈,散出一道強光。強光散後,所有瓷器,恢複如初。
文落詩徹底傻眼了。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石玥再次笑呵呵跑過來:“我畢竟是澄瀾麼,修複點瓷器不在話下。其實,我不擔心有人打碎了我的瓷器,但我生氣的是他的态度。”
在文落詩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石玥撸了撸袖子,展現出大幹一場的架勢,開始整理桌上完好如初的瓷器們。隻見她一件、一件,把桌上的瓷器整整齊齊排列好,每兩個瓷瓶中間留的距離都一模一樣,然後轉過頭來,對文落詩眨巴眨巴眼睛。
“這些瓷器……跟剛剛,有什麼區别嗎?”文落詩想了半天,問出這麼一句。
“當然有區别了!”石玥聽聞後急了,“剛剛是雜亂無章的狀态,現在才是擺好了、能入眼的狀态啊!”
然後她一個一個給文落詩指:“你看前面這兩排,都是小瓷器,有瓷瓶、瓷碗、瓷罐,但它們都是分别按照瓶口大小依次排列的。中間三排都是中型的瓷器,後面兩排是大瓷器,也包括大一點瓷碟。然後,最重要的是,你看他們所有瓷器的顔色,是漸變的,最左邊都是紅色,然後慢慢變成黃色、綠色、藍色……哎呀你能看出來的啊。而且紅色也分很多種紅,從岱赭、朱殷、胭脂到绛紅,一定得按順序擺,才能順眼啊!”
文落詩覺得,這個妹妹怕是真的有點強迫症。于是,她被石玥拉去春庭酒樓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如果要是她開瓷器鋪,會怎麼擺放這個瓷器。
要是她來擺,五顔六色、花花綠綠、高高低低随便擺一桌,還能聲稱自己的作品有淩亂之美感。
當她得出結論時,石玥已經拉着她準備在春庭酒樓大堂中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