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詩手上粘滿了黏黏的藥膏,正在往自己臉上的傷疤處一通亂糊。她正在看鏡子,聽到長曉那句話的時候,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看着她滿臉寫着不解,長曉又道:“看來是真的沒有,可能大家不願意這麼直白。那我就當第一個說出口的人吧。”
文落詩再次懷疑自己沒睡醒。
自己活了這麼多年了,什麼話沒聽過,可是長曉口中的語句,還是有點太令她震驚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氣,先是裝作沒聽見長曉的話,十分鎮定地把藥膏給自己塗完,然後斷片似的回答了一句:“沒有。”
她回答的是長曉的上一句話。
長曉看出來了,她并不喜歡這個話題,不想面對,也不願意繼續讨論下去。
但是,人是需要成長的。不想面對的事情,也終歸是要面對的。
文落詩也意識到了,好像這個話題不得不繼續了。于是她等來了長曉的繼續開口:
“那你自己覺得嗎?”
“不覺得。”
“那我現在可以說嗎?”長曉緊盯着文落詩那雙泛着水光的眼眸:“落詩,你真的特别漂亮。”
“……我從來沒覺得過。”
“嗯,那你現在覺得嗎?”
“……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很合适的誇獎。畢竟,如果你想誇一個姑娘,可以從其他方面誇的。單誇臉算什麼。單說臉,隻能證明說話之人的膚淺。好像我的意義隻是取悅别人。”
長曉等的就是她這句話。
“所以,你很排斥梳妝打扮,也很排斥一切跟‘美’相關的事情,隻是因為覺得,自己做這一切,都是在為了别人的眼光而做?”
“也不是,”文落詩不知怎的,面對這樣一個剛認識沒幾天的人,就是特别想把從來沒有跟别人說過的話吐露出來,“我隻是覺得,如果我這樣做了,就活成了曾經最讨厭的那一類人,進入了那個帶着負面标簽的群體之中。”
“所以你覺得這種人是……”
“不學無術。”
“那你是嗎?”
文落詩能感受到長曉是想幫她,但是越想越覺得委屈,眼眶裡有點水的蕩漾着,她忽然好不甘心,不知為何,她想到了那本被自己拿進屋卻一頁也沒看進去的紫色封皮的書,于是賭氣道:“我是。”
長曉看着她的樣子,沒有過多言語,隻是默默地拿出手帕,輕輕蘸了蘸她的眼角:“你不是。”
文落詩再也堅持不住了,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掉:“我就是。”
長曉收回手帕,任由她大哭,隻道:“不隻是我,全城的人都知道你不是。”
好像溺水之中忽然觸碰到了一絲暖流,可這絲暖流越是柔軟,溺水之人就越是覺得不敢接受這份好意。
文落詩知道長曉說的是對的,也知道自己一直在為了那些所謂的虛名而一個勁鑽牛角尖。她甚至知道長曉是故意激她的,因為她在高壓的環境下持續了太久,太需要一個突破口,大哭一場,以發洩心中堆積已久的崩潰情緒。
而長曉心甘情願做了這表面上的惡人,故意進來和她說話,要求她抹藥,提及她的容貌問題,再把她說哭。一切看上去這麼殘忍,可這氣壓極低的表面之下,她甚至不敢想象,長曉有多用心。
她抽噎許久,長曉也表示尊重,一聲不吭,坐在她面前。
文落詩從控制不住地一喘一喘到漸漸平靜下來。直到她緩過來了,長曉才重新拿起手帕,給她輕輕拂去滿臉的淚痕,和眼角邊挂着的還未來得及流下的淚珠。
“好點嗎?沒哭夠就繼續,我不介意。你把我當成自己人,不用在乎有的沒的。”
“嗯,”文落詩抽噎一聲,“謝謝你。”
長曉知道,她的意思是,她明白他做這些、說這些的真正目的了。
“落詩,你是個特别好的人。方方面面都很好。美貌隻是附加。不是決定你好不好的因素。”
文落詩覺得,這輩子第一次,遇到一個能讓自己在冬年之中感覺到不冷的人。
“我讓你抹藥,也是為了你能修複已經快要消磨盡的自信,不是為了别人,也不是為了我能欣賞一張更好看的臉。”
“我知道。我聽出來了。”
“你無意中把 ‘美’和那些少數的負面印象聯系起來了,并且自己心裡不斷強化這種想法,這才導緻你如今覺得關注自己的外形是一件恥辱的事情。我猜不準你之前經曆過什麼,但是你大概是内化了社會上那些流行的扭曲的想法。因為抵抗不過,就逆來順受了。”
接着,長曉看着她手裡的那個水晶湖藍色的瓶子,補充道:“你修道之事,也是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