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詩抱着一個巨大的布袋,站在绛霞雙樓門口,目瞪口呆,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麼叫門庭若市。
夜晚的稀音城是很安靜的,大街上靜得可怕,靜得連一滴水掉落的聲音都能聽見。文落詩一路提燈走過,有些提心吊膽。街邊店鋪都已經插上了門闆,冬年的天空中也冷清的很,隻有偶爾幾絲流星劃過,轉瞬即逝。
但是,這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在進入绛霞巷子後,發生了質變。
這裡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交談聲此起彼伏,鼓樂笙箫聲更是不絕于耳,仿佛與外面是完全兩方天地。茶樓中演出不斷,酒肆裡推杯換盞聲交織,遠處瓦舍裡鬥雞、玩弄傀儡的更是大有人在,若不是天空中的黑色濃郁、地面上已點起了重重燈,走進這裡,根本意識不到已經過了更定時分。這種氛圍渲染出的熱,仿佛能融化整個冬年之中的雪。
文落詩就是那個被這些聲色犬馬徹底震撼住的人。
對,自己一個寫話本的,當然寫過各種酒肆茶樓、勾欄瓦舍。畢竟,這些場所中,往往流動着無數個故事,也沉澱着無數個故事。可是她寫這些,真的全憑想象,加上自己那一點白天去酒樓吃飯的經曆。她毫無實際光顧過這類場所的經驗,所以往常隻能坐在桌案前,硬着頭皮憋出幾行文字。如今寫作素材如潮水一般撲面而來,文落詩有種實在招架不住的窒息感。
若說整個绛霞巷子是鋪天蓋地而來的喧嚣,那震撼之最,毫無疑問,當屬绛霞雙樓。
面前的兩座樓足足有五層之高,此刻樓裡人影綽綽,甚至能透過窗戶紙,隐約看到燭光搖曳的影子。
具體的人影,文落詩沒敢仔細看。
一時間,有形形色色的人從文落詩身邊經過,而樓裡也總有魚貫而出的人來迎接,僅僅是文落詩在樓前站定的片刻,就有無數進進出出。
當然,晚上這個時間點,更多的人還是隻進不出的。
文落詩摟了摟身上的鬥篷,把懷裡的布袋抱得更緊了些,想早點完事早點離開。她現在隻盼着自己路邊聽到的消息屬實,沒白跑一趟。等會進去之後,最好也别撞上什麼。
她歎了口氣,算了,自己一個寫話本的,早就啥都知道,不慌不慌。
但是,這種蒼白的自我安慰,隻能能堅持片刻。
她咬緊牙關,朝着绛霞西樓的門口走去時,突然聽到有人在背後叫她:
“這位魔娘,可是走錯樓了?”
文落詩被着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一哆嗦,猛地轉身回頭一看,一個面容清秀、身着一襲淡黃色長袍的男子站在面前,正搖着手裡的折扇,仔細打量着文落詩的臉。
文落詩整個人被吓懵了半響,連續眨了好幾下眼睛,故作鎮定,卻說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幹的話:“你扇子上的畫倒是挺好看的。”
她有個特點,在最緊張的時候,往往會下意識用最平常的話題和最讓人意想不到邏輯去掩蓋。
所以,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随口誇了句扇子。
雖然确實挺好看。
那男子聽聞,卻露出一副又甜又膩的神色,笑臉相迎,走上前來:“哦,那姑娘可有興趣随我入東樓内,一同鑒賞這扇子上的畫作,再共赴……”
文落詩吓得轉頭就跑。
可那男子卻不知怎的,抓住了文落詩的衣袖,害得她差點一個趔趄。
好在她站穩了,沒有倒向男子懷裡,隻不過她被迫再次轉頭。
那男子把折扇“唰”地一收,搖頭晃腦,目光停在文落詩臉上那一道墨綠色的疤痕上:“魔娘生得如此美麗動人,便是在這绛霞巷子裡,都叫旁人黯然失色呢!這臉即便是傷了,也是瑕不掩瑜。不過,我這裡倒是有些藥膏,如果你感興趣的話。”
文落詩忽然意識到,自己出門出得急了,忘了拿面紗遮臉。不過這不重要,绛霞巷子中人員過于龐雜,流動性也巨大,沒人會注意到她。文落詩懶得搭理他,隻想等他說完,趕緊結束對話,然後讓他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哦不對,現在正值冬年,那就哪兒熱乎哪兒呆着去吧。
那男子隻當是文落詩不敢接話,繼續道:“哎呀,你是第一次來這裡吧?這邊是绛霞西樓,裡面可都是姑娘們,郎君們可都在東樓内呢!”
文落詩無奈,心道我謝謝你啊,這點知識我起碼還是知道的。
當今魔界多流行雙樓并立,根據約定俗成,東樓全是郎君,負責招待女客,西樓裡全是姑娘,負責招待男客。如今面前這個绛霞雙樓就是如此。隻能說幸好,文落詩要找的人在西樓内,自己不用冒着生死的風險去闖東樓。
她實在覺得自己被耽誤了太多時間,忍不了了,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說完了嗎?說完我走了。”
那男子短暫地愣了一下,臉上染起一陣唏噓的笑:“呦,莫非我猜錯了,姑娘是來投身的?”
文落詩無語。
于是,她冷眼甩了這人一臉粉色煙霧,再雙指向他手腕處一擊,那雙緊抓着自己衣袖不放的手一抖,頓時松開。趁着他還沒反應過來,文落詩立刻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