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春風很安靜,帶着冬日未退去的冷意,不做任何幹擾,也不刻意顯擺自己的存在,隻是輕輕拂過長曉的發絲,吹亂了他的發梢。
文落詩第一次覺得,自己不想動。
她怕一動,長曉就松開了手,而她也從此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至于是什麼,她說不上來,她腦子裡全是空白,什麼也沒辦法思考。
她感受到,長曉那雙摟着自己的熱乎的雙手,正随着自己的抽噎一起一伏。
就這樣,很久很久。
她的抽噎漸漸平靜下去,微微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上還沾着未落的淚珠。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細微的動作,長曉的雙臂漸漸從她的身前松開。
而背後靠了許久的那個溫暖的胸膛,也緩緩向後移開。
“外面冷,乍暖還寒時候,最容易受涼,要不要回去再說?”
身後有個極輕的聲音傳來,那股溫熱的氣息還停留在她的發絲上,漸漸蔓延至耳畔。
文落詩極為艱難地轉過身,用力眨了幾下眼,舉手抹掉了眼角處剩餘的淚水。
“我沒想到我會哭。我真的沒意識到。讓你受驚了。”
“我也真的沒事。”長曉眉頭皺着。他很少有這種感覺,好像自己有很多話想說出來,很想盡最大努力去安慰一個人,卻不知道怎麼怎麼開口。
從小到大,他徹底慌亂的次數屈指可數。他的處境不允許他慌亂,所以,他從來都是波瀾不驚,毫無起伏。他很少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如今日這般劇烈,劇烈到,他恨不得就此開始,永遠把面前的姑娘摟在懷裡,再也不讓她因為任何事而流淚。
剛剛摟住她的那段時間,長曉大概猜到,文落詩怕是以前經曆過什麼。
“落詩,放輕松,你沒有在利用我,你沒有那麼不堪。”
而文落詩一直在看着他,眼底摻着說不清的複雜情緒,好像希望懇求一個原諒。
——來自他的原諒,來自以前自己的原諒,或者二者交織。
“你要是怪我……”
“我從來不怪你。”
“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的身份洩露出去的。”
“我知道。”
“真抱歉啊,讓你擔心這麼半天。”
“我沒事,你不用道歉。”
然後文落詩就不說話了。
她低頭很久,慢慢感受到,身邊街上的人已經很是稀疏,沒了戲班,長曉和她又站在街口房屋之間的暗處,她有一種不被人注意到的安全感。
同時她的思緒在漸漸恢複,頭腦在逐漸清晰。
長曉不怪她。
好像其實自己在白白擔心。
好像剛剛的一切,變成了她的矯情。
“我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明明一切好好的,被我鬧成這樣。”
“落詩,”長曉那雙眸子緊盯着她,手也下意識地摟住她柔軟的後背,“我知道你以前一定發生過什麼事,才會讓你這次反應這麼大。”
文落詩輕輕點了下頭,算是認可了長曉的猜測。
而長曉繼續說道: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人的想法也是很奇怪的存在。我在一本古籍上讀到過,人在年少時,思維還未健全,若是遇到匪夷所思的事情,或是經曆不可理喻的遭遇,便會從那時起形成錯誤的認知,伴随你長大。
“長大後,若是遇見了某個契機,這種認知便會被激發出來,而那些負面的情緒和低沉的想法,也會瞬間在你心中蜂擁而至。這些想法會慢慢腐蝕你的内心,最終,甚至會使你無法正常生活在這個世間。
“而最可怕的是,從這個過程會不斷反複。你越感到痛苦,痛苦的想法就會越多。而面對如此之多的痛苦想法,你會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值得。”
長曉說完,雙唇輕輕合攏,等待着文落詩的回答。
“所以,你想和我說的是……”文落詩揚起頭。
“我不想讓你陷入這個反複痛苦的循環中。而且,我總覺得,你缺一個可以聽你講述痛苦的人。所以,如果可以幫到你,我願意知道你以前的事。”
文落詩垂下眼眸:“你确定,你願意知道?”
從小到大,極少有人願意聽她訴苦。
這個世界是輸出的世界,是表達的世界,是傾訴的世界,在萬千言語橫飛于亂世之時,人們都在急于讓别人聽見自己所說,而不會去在意旁人在說什麼。
她能聽别人訴苦,但很少有人願意聽她訴苦。
長曉眸光轉了轉,忽然道:“彥月是不是聽你說過這些事?”
文落詩一愣,轉而道:“是。”
長曉眉梢上挑。
文落詩補充道:“他可能是唯一一個願意聽我說這些消極事情的人。後來大家都長大了,各走各的路,就沒人願意聽了。”
長曉嘴角勾起:“既然他都能知道,我為什麼不能知道呢?”
文落詩一想也是,啞口無言。
“可以是可以,但你能不能先松開我。”
她意識到,自己還被長曉摟着,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