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外的兩年,景澄積累了徒步的經驗,沖鋒衣本身也防水,大雨将至,她心中沒太多擔心。
但或許是鉛雲厚重,壓得她的心情也不好了起來。
……好吧,其實那天之後心情一直都很差。
她把腦袋包裹進兜帽裡,放眼看去,都是蒼茫的水色,好像天地間隻有自己一個人一樣。
她今天獨自走得很遠了。
不想待在有賀明霁在的地方。
失戀的人有權選擇逃離。
山上不止一座遮蔽風雨的八角亭,景澄記得自己來得路上看到了好幾座,她沿原路走,打算先去避雨。
風随雲至,松針發出簌簌的聲響,她心裡的壓抑也快像雨一樣傾下了。
沖鋒衣也沒有那麼禦寒,風灌進領口,讓她感知到了清晰的含義。
景澄想起很久以前,她讀米蘭·昆德拉的《不朽》。
書裡的角色評價貝蒂娜對歌德的狂熱:“這樣的愛情并不需要回報,它本身包含着召喚和回答,它自己滿足自己。”
貝蒂娜認為真正的愛情是一種被天上的手在靈魂裡點燃的火焰,不需要對象、回應和回報。被愛着的人既不是愛情的原因,也不是愛情目的。
愛情的原因和意義在其本身。
景澄難過地想,她的愛情并不是這樣。
所以她重蹈了兩年前的覆轍,并且迎來更為嚴重的翻車。
賀明霁要當純粹的哥哥,他盡力讓一切都如常,她做不到。
這兩天來,無論做什麼,她都無法感到滿足,她快要被那火焰折磨瘋了。
景澄拄着登山杖,向上用力地邁出一大步,手機裡忽然傳來一陣震動。
她知道是誰撥來的,她沒接。
天色暗淡,但自己能夠獨自回去,如果有雨,那就等雨結束。
兩年都能忍受,一場暴雨不過數小時。
鈴聲锲而不舍地響了一會兒,停止了。
隔了十幾分鐘,鈴聲再次響起來。
景澄把籃子往手臂上挎了挎,抿抿唇,終于把手機拿了出來。
她也要做成熟的大人。
這一通電話卻來自謝筠。
景澄連忙戴上耳機,聽到謝筠熟悉的、爽朗的聲音時,她鼻頭猛地發酸。
“澄澄,最近有沒有想媽媽?”
非常想。
難過到極點的時候,就很想念景蘭、想念謝筠,想給她們袒露她不肯也無法拿給賀明霁看的脆弱。
但景澄壓着哽咽的喉頭,揚起甜蜜的梨渦,笑嘻嘻道:“媽媽,你中秋去馬來西亞了,還有空想我嗎?”
“那這通電話我是打給誰的呀?”
景澄噗嗤一聲,沒有崩住,笑聲變得吭哧吭哧的。
她很快收拾好聲音:“我在外面呢,爬山和采蘑菇。”
電話那端,謝筠靜默了一瞬,很快又噙着笑開口,語氣如常:“沒有采錯吧?”
“那肯定不會。我真菌學的成績也蠻不錯的。”
“可是我記得小時候,你拿了一堆紅傘傘到研究所,每個阿姨叔叔都分一個。最喜歡小芳姐姐,所以小芳姐姐有五個。還要把剩下的風幹藏起來,留給沒有放假的哥哥。”
“以前不認識很正常嘛。那會兒我還是個小文盲。”聽到她口中的某人,酸澀感越來越明顯,景澄默默地踩着石徑的枯草,轉而道,“今天我有采到一點雞枞菌,拿來炒肉或者煲湯應該都不錯。庾山闊葉林和松林混生,所以有一大片很好的腐殖土,适合蘑菇的生長。我帶了登山杖和小刀,确保不傷害菌絲體。有看到不少紅傘傘,我沒有管,反正采回去也是要被扔掉的……”
“沒扔掉。”謝筠說。
“嗯?”景澄一愣。
“明霁找景蘭要了環氧樹脂。你知道的,研究所裡,沒有誰比你媽媽更擅長制作植物标本。他悄悄問了景蘭好幾次,做出了一顆人工的琥珀。隻是後來他又回了京市,賀家的傭人把那顆琥珀當做石頭給扔了。”
謝筠回憶:“那時候你倆多大,一個三歲,一個九歲?都還是很小的孩子呢。他很少打電話和我說委屈,說着說着又安慰自己,就算不見了,你送他的毒蘑菇也會永垂不朽,京市氣候幹燥,保管它千年萬年。”
……冷幽默這一點,可真是她哥哥從小到大與生俱來的天分。
景澄覺得該笑一下,眼中的酸意濃烈到決堤。
她想讨厭賀明霁了。
為什麼執意要做一個好哥哥?為什麼真的是一個好哥哥?
如果他再差勁一點,她就不需要顧忌那麼多。
他要是個壞人,她就可以盡情地引誘他,用更加激烈無底線的手段,反正是共沉淪的,道德付之一炬,也許賀明霁還會和她在火海前大笑着接吻,做彼此的惡劣情人。
但那不是賀明霁所希望的。
也不是她所喜歡的賀明霁了。
不是那個很多年來一直小心地、認真地,用哥哥的身份給她周全人生的賀明霁。
世界上的男人多如深海裡的魚群,數以億計千奇百怪,要釣到一個壞男人都不用打窩,想和誰在一起都比得到賀明霁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