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沒開窗,室内,人工光源平靜無波動,一切都隻有極淺極短的影子。此刻和他第一次見到景澄的傍晚毫無關聯,奇怪的是,陳嘉言居然覺得這些光很恰到好處。
第一次見時她在笑,但落定在他身上的目光是審視的,現在則絕對稱得上冷淡,可目光的含義卻相同。
他又發覺,景澄某些方面一定是受到了她那位兄長影響的。
和賀明霁不過寥寥數面,偶爾聽家族裡從事投資的人閑談,宜澤年輕的商界新貴,在私生活裡是個難以親近、堪稱界限分明的人。
陳嘉言心中掠過沉沉的歎息,不禁想,作為兄妹相處的那些年,賀明霁是如何被景澄喜歡上的?
皮相、家世、還是别的?這些他都有,足夠光鮮,理想、事業都和景澄适配,可他不能調轉時間,把賀明霁換成自己。
人生的出場順序竟然如此重要嗎?
他的肩膀略耷,然身後的手卻不自覺握緊了。
陳嘉言語調溫和:“抱歉,我沒有想到這一點。”
景澄搖頭,眼尾攢出小小的弧度,隻這一點,身上的冷意就淡了下來:“陳老師,我沒有遷怒你。”
“總還是我有沒注意的地方。實驗室的其餘人我會約束好,你說得對,清者自清是唯心的。能有這麼喜歡的人,是件很好的事。雖然,我還沒有過這種體會。”陳嘉言也笑笑,目光轉向電腦屏幕,跳動的數據半映到鏡片上,“核算完數據,我們明天開個短會,分配一下之後的工作吧。宜大馬上校慶,估計大家的心也要飛走了。”
“有幾處樣本數據置信度不高,我标記出來了。這部分我之後繼續來處理吧。”
“好,辛苦你了。”
等到冰塊都化成水,路芢默默嗦完最後一口,才狗狗祟祟地探頭回到實驗室。
景澄和陳嘉言都在忙,他挪到景澄身邊,甕聲甕氣地道歉。
景澄也不計較——畢竟視頻已經沒有了,如果還在,她會去找律師的。
但下午離開實驗室後,景澄還是在各個社交平台都嘗試搜索了一下。
輸入#宜大領養日#的詞條,路芢所提過的視頻确實都完全沒有了蹤影。
她想了想,點進自己的朋友圈。
作為一個哪怕住閣樓都會期待貓頭鷹來信的人,她的朋友圈活躍得過分,那次火鍋也留下了照片記錄。
人生頭一回,景澄抿唇,把照片放大再放大,最終确定當時坐她右手邊的陳嘉言沒有映出半點倒影。
看着淹沒在一堆小紅心裡賀明霁的名字,還有點淡淡的心虛是怎麼回事?
景澄劃出來,随手刷新,李瑜的頭像突然冒到了最上面。
【李瑜】:謹代表公司全體同仁來醫院看望賀總,生病了也在堅持加班處理工作,這種精神值得大家學習/愛心/鼓掌,希望他好好休息、盡快康複、帶領齊光更上一層樓/太陽/祈禱!
配圖,一束馬斯特粉擺在明亮潔淨、裝修如酒店的病房裡,少見的灰藍色窗簾透出不符合酒店氛圍的冷清。
仁濟的科室也都是這樣灰藍色的窗簾,她出國前的體檢是在那兒做的。
齊光還有第二個賀總嗎?
齊光的賀總也就是她哥不是還在京市出差嗎?
景澄抿唇,昨天賀明霁的聲音好像和平時是有點兒不同,像在忍着什麼一樣。
她正要在評論區問個究竟,這條朋友圈卻不再顯示了。
【景澄拍了拍李瑜說别摸魚了】
【李瑜拍了拍景澄并構成故意傷害】
【李瑜】:……我要找律師。
【景澄】:站住!
【景澄】:你剛剛的朋友圈是怎麼回事!
【李瑜】:和我的律師談吧。
遮遮掩掩,更怪了。
景澄繼續狐疑地打字:【我哥哥不讓你說的?】
屏幕上方出現正在輸入中,隔了有十幾秒,李瑜拙劣地掩飾:【你看錯了。】
【景澄】:你告訴我,我就不去仁濟。
【李瑜】:你怎麼知道是仁濟!好吧……我忘記屏蔽你了。景澄,其實這是職場管理術的一部分,用以激勵員工努力工作。你放心,賀總的身體絕對沒什麼問題/太陽/擁抱
景澄冷笑一聲,哒哒打字:【這種方法管理,我哥隻能等着被吊路燈了。】
李瑜發過來一隻蹦跶的黃金鹹魚表情,十分不安地補充:【總之我當你答應了才說的,要說到做到啊,知音!】
貓和魚能算知音嗎?
景澄把手機扔到副駕駛,中控台亮起,儀表盤閃過橙色的光。
“賀總,按您的吩咐,該說的我都說了。”病房客廳,李瑜鎮定地收起手機,内心無聲尖叫。
這還是他老闆嗎!讓他發一條僅景澄可見的朋友圈是做什麼!他在東南亞毒蛇幫的五百個弟兄都已經準備好麻袋了哇!
沙發上,年輕男子随意嗯了聲。
賀明霁半支着臉,眼睛裡映着平闆劃動的畫面。
李瑜調理了幾秒,道:“陳嘉言是謝筠教授以前的學生,其父曾任宜大機電院的院長,目前已經退休,母親陳惠女士則是Hera電子的董事,賀氏和Hera電子有過合作。”
“陳家在宜澤算是望族,早前涉足實業,近十年則投資為主。陳嘉言和其餘陳家後輩不同,他走的是很正統的學術路線,應該是三年前認識的景澄,因為當時謝筠教授還在宜大任教。至于再次遇上,是上個月的事情。我從社交網絡裡能得到不少線索,照片、匿名投稿都有。他本人在宜大很受歡迎,所以學生們會較為關注他。”
“不少?”針刺似的字眼,賀明霁神情低淡,“景澄和他在一起,很頻繁被拍到嗎。”
“有幾張其實也拍到了景澄的朋友,但她是宜大商學院的學生。”李瑜極力組織語言,“您放心,現在照片和留言都沒有了。他的資料我彙總在了這個PPT裡,更詳細的部分做了索引,會同步補充更新在飛書上。”
賀明霁按按眉心:“行,辛苦了。這件事你做得很好。”
李·五倍工資·瑜激動地擺了擺魚尾巴:“是!”
“是這兒嗎?杜醫生。”
一道清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賀明霁掀起抹極淡的笑:“也不算真忘了我。”
這笑聲聽來有幾分自嘲,李瑜耳觀鼻鼻觀心,默默地接過賀明霁手裡的平闆,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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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還沒落到把手上,門就已經開了,景澄擡頭,對上賀明霁倚着門的閑散模樣。
好像,有八天沒見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