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鄒院長搖搖頭,“最不像陳家人。”
陳嘉言一怔。
鄒院長大笑:“你姐姐嘉懿哪次見了我,不是鄒伯伯的喊?她可不管我是不是你領導。嘉言,你也太講客氣。”
陳嘉言知道鄒院長想說的不是這個。
陳家人都是生意場上的翹楚,善于争奪鬥狠的狐狸,但他不是,也無法是。
他也跟着牽出笑來,禮數周全地向鄒院長敬茶:“鄒伯伯,是我在學校我承您太多關照了。”
“以我同你父母的關系,沒什麼可說關照的。”
一頓午餐,比在實驗室忙碌一天更耗心神。
陳嘉言下午沒再留在學校,也沒去暫住的公寓,而是回了小區。
家裡被水泡過一遭,但補救及時,所以損失并不算特别嚴重。
裝修有條不紊地進行,露台已經修複完全了。
他請人也砌了個花池,還特地去問了物業,物業咨詢過設計方,給了他具體的尺寸建議。
隔着數十米的距離,花池恰好與景澄家的露台遙遙相對。
她應該很善于打理植物,搬過來後,那些花草仍然郁郁,漫卷的綠蘿垂挂出簾幕般的影子。
于是上午聽到的話又在耳畔響起,挫敗感不可抑制地再度升了起來。
陳嘉言一直在做嘗試,又盡可能地不冒犯到景澄。
自然地接近,人為的巧合,刻意地引誘,又或者是不光彩的小動作,但神女無心,不肯照他這個笨拙的凡人。
是時間還不夠嗎?二十天當然抵不過二十年。
陳嘉言久違地很想抽煙,當老師後他戒掉了這個念書時的惡習,但情緒實在糟糕透了,人向往許久的東西要落空,失控是理所當然的。
陳嘉言的手伸向西服口袋,一陣震動。
來自“母親”的電話令他中止了突兀的失控。
“今晚?有空的。隻是懿姐是要去談生意,我應該幫不上什麼,集團的事情我并不了解。”陳嘉言溫和地說。
“對方是宜大的校友,年齡同我差不了太多……”他思索着應下來,能幫上姐姐一些總是好的,盡管陳嘉言很不習慣觥籌交錯的場合。
時間還來算充裕,陳嘉言遂回公寓換了身較為正式的衣服。
再次摸到西裝裡那盒還沒來得及打開的香煙時,他猶豫了幾秒,将它拿到新換的外套裡。
商務宴請定在了葆甯公館,那裡從前是宜澤市中心很有名的一棟老洋房,和陳嘉懿打過招呼,他獨自驅車前往。
梧桐樹下,法式洋房爬滿了晚秋時變得深紅的爬山虎,明亮的橙色燈光透出古典的拱形窗。
侍者引着陳嘉言穿過漫長的十字拱廊,廊外草地青青,廊内聽得見隐隐的宴飲聲。
陳嘉言想抽煙的心情越發強烈,但他不想耽誤懿姐的正事,因此反倒催促起了侍者。
侍者步伐加快了些:“陳先生,馬上就要到了。”
他們穿過水晶燈耀目的圓廳,沿着旋轉樓梯往上。
走廊要昏暗許多,牆上百年前的壁畫一樣保有豔麗的顔色。
侍者推開門。
裡面的光線争先恐後湧了出來,磅礴得刺目。
餐桌上遍是珍馐,陳嘉懿朝他招手,集團的幾位高管亦列席于此。
都是陳嘉言熟悉無比的人,按理他不該煩躁不堪。
但中心的主座上,衣冠楚楚的年輕男人側過臉,擡起工筆鈎折的鋒利下颌。
“陳老師,又見面了。”
賀明霁手指輕敲桌面,朝他投來漫不經心的目光。
“賀總,晚上好。”陳嘉言壓下起伏的心緒。
陳嘉懿對湧動的暗流一無所知,她隻是沒想到沉心學術的弟弟同這位賀總早就認識。
她連忙起身,讓陳嘉言也進來,陳嘉言沉穩地同這些人一一問好,而後落座。
賀明霁對他的到來顯然并不意外。
陳嘉言甚至覺得他是刻意而為之。
他不是來和陳家談什麼生意的,他是來拿陳家的生意警告他的。
就像野獸有鬥争的本能,而人的本能也沒比未開化的獸類高貴多少。
所以惡意顯而易見,陳嘉言像賀明霁厭惡他一樣厭惡着對方。
侍者上前斟酒,陳嘉懿笑道:“你們認識,這可太巧了。”
陳嘉言凝神不語。
頂燈的光細碎的灑落其中,猩紅的酒液打着旋兒。
那豔麗的色澤像極了景澄破損的唇珠,早晨他撥了一通電話,接電話的卻是景澄所謂的哥哥。
就算賀明霁什麼都沒說,陳嘉言也猜到了,景澄當時或許就在他身側。
早晨之前的夜晚,燈黑掉的八個小時裡,他和她又會發生什麼?他們相互挑釁的手段何其相同,簡單粗暴,但有用——陳嘉言一瞬間心如刀絞,因為一個是假的,一個卻很有可能是真的。
陳嘉言淡聲說:“能認識賀總,其實多虧了景澄。哦,也就是賀總的妹妹。”
“畢竟我們關系挺好的,她收留了我和我的貓。”他擡起高腳杯,笑着朝年輕男人緻意,“賀總上次也看到了吧。真抱歉,讓您在樓下等了多久?”
霎時間,氣氛原本和樂的房間裡靜得落針可聞。
陳嘉懿的神色沉了下來,幾位高管面面相觑,一個個都是人精,竟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們都從陳嘉言的話裡品出不同尋常的意味。
空氣陷入不安的凝固——
雖然這位賀總早在宜澤立業,但他今晚代表的卻是京市的賀家,陳嘉言此舉無疑會破壞陳董希望達成的合作。
“陳董家的公子今天是怎麼了……”有人忍不住小聲嘀咕,陳嘉懿皺眉,橫來警告的一眼。
所有人都在等着賀明霁生氣。賀凜是性情暴戾冷漠的獨裁者,賀家有座龐大的商業帝國,姓賀的人仗着這座帝國高高在上,那理所當然,被賀凜視作唯一繼承人的賀明霁也該是個這樣的人。
但賀明霁隻是平靜地望着陳嘉言。
“陳嘉言,今天我要來談的并非這一件事。”
“不過,你可以試試。”
眉目俊雅的年輕男人笑了起來。他模樣生得極好,一雙桃花眼微彎着,周身的冷淡就散了,是令人如見東君的氣魄。
“畢竟,現在真有膽量和我作對的人,也沒有太多。”